十一月底,達輝出獄,沒有什么波瀾,對于解放路乃至整個文化大院來說也是平平淡淡,畢竟是過氣的大哥,記得他的人不多,在人人忙著掙錢的時代,實在微不足道,還不如趙歌從外地回來來的熱鬧。
趙歌回西平很高調,他和達輝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間,前后差不了幾天,而且是帶著老菜梆子和一個壯漢一起回來的,當天晚上就在解放路最上檔次的館子擺了兩桌,宴請的全是自家兄弟和建鑫內部的人,趙復和陳東也在受邀之列。
達俊照例沒來,但許暉這次準時到場,一方面不好意思,另外也奇怪趙歌這么久沒露面,到底去外地干啥了?
之前許暉也偶爾去商業巷轉轉,找付建平、謝海林他們聊幾句,但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看上去他們也是稀里糊涂,唯一不同的是這幫家伙似乎賴在商業巷了,每次去都能碰到,一直以來很讓他擔心的事情似乎也逐漸煙消云散了。
宴席上,大家盡量不談之前什么敏感的話題,就是圖開心,圖熱鬧,趙歌還隆重介紹了跟他一起回來的那個大漢,名叫易洪,個頭不高,但很結實,還是個天生紅臉,喝點酒更是紅的發黑,一對小眼睛炯炯有神,滿口的燕北話,極為豪爽,兩桌人輪著敬酒,來者不拒,喝酒像喝水,連最能喝的劉培榮都瞠目結舌。
趙歌對大漢很尊重,親自讓此人在自己的左手落座,右側依然是老菜梆子,黑牛和大家只能依次往旁邊挪一位,正好把達俊的空位給挪沒了。不過也沒多少人在意,達俊的缺席也不簡簡單單是慣例了,這里面一定也有達強的因素存在,隨他去了。
酒過三巡,許暉還是聽到了點只言片語的消息,謝海青無意中說漏了嘴,說是趙歌去外地前,大家跟一個土流氓打了一場大架,也算是為老九討個說法,有一個兄弟給掛了,還有兩個兄弟被判了刑,怕老菜梆子聽了不開心,謝海青的話很小聲,也很隱晦。
即便如此,許暉還是很快就弄明白了,他立刻放眼望去,好像真少一個人,常見面的那個高壯的黑大漢、貌似叫賀彬的果然不在場。
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個兄弟喪命居然被謝海青說的如此輕松,好像還有那么一點點炫耀的意思,可想而知這一架的慘烈和兇險,許暉難以接受,心中立刻對趙歌一手創辦的建鑫再次打了個大折扣,這跟江湖大哥沒啥區別了,盡管他始終不愿意這樣認為,始終覺得趙歌他們還是在踏踏實實的做生意,現在看來真的不是那么回事兒。
許暉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很多,后悔今天過來,再偷眼看下薛永軍,這家伙倒是挺樂呵,端著酒杯在跟鐵蛋吹牛,出院以后沒有落下多大的后遺癥,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他顯然也是被瞞著的,若是聽到這個情況,不知道還能不能樂得起來?
那個土流氓也并不難猜,應該就是付建平說過的劉坤,這么有勢力的人,讓趙歌吃了大虧,一定是個比薛西慶還心狠手辣的人物,他的堂妹劉愛珍若是想報復自己,自然也是輕輕松松,看來這個臭八婆還真的不可不防。
宴席上,許暉并沒跟趙歌說上幾句話,看上去倆人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其實許暉那顆壓制不住的心思隨時都可能爆發,說不得當場就要找趙歌婆婆媽媽的認真說上幾句,做兄弟這么久,趙歌對他一直幫助照顧,但越是這樣,就越應該說些真心話,良藥苦口,江湖老大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這是帶著大伙在往懸崖上奔,為什么就非要這樣呢?
可惜,現場的氛圍根本沒給許暉機會,趙歌還挺熱情的再次介紹易洪給許暉認識,握著對方的手,許暉感覺握在了粗糙的石頭上,人家并沒怎么用勁兒,他已經感覺吃不消了,松開手后,易洪哈哈大笑,十分爽利的把整杯白酒灌下肚子,然后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許暉。
這也不奇怪,易洪一看就是不簡單的人物,而且歲數上也大了好多,是個有經歷有故事的人,從外地被趙歌帶回來,神神秘秘,對于區區一個學生仔,盡管是趙歌的把兄弟,他還真沒放在眼里。
宴席在一片歡笑中散場,期間許暉數度想張口,又屢次被意外打斷,想想算了,以后找時間單獨說吧。
在飯館門口意外的撞上了正插著褲兜閑轉的達輝,這家伙出來沒幾天,大光頭上才長出了一層青毛,但臉模子還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兇巴巴的表情帶著點玩世不恭,身后跟了兩個賴了吧唧的家伙,有一個看著特別眼熟,許暉想了半天,終于記起了這人的諢號,花娃子,很久不見,打扮的有點像花太歲。
“哥幾個,玩兒吶?”達輝扯著嗓子喊,底氣很足,喉嚨很破,興致很高。
大家紛紛扭頭,除了文化大院的,多數人不認識這家伙,趙歌本想先過去試探個深淺,卻被趙復拉住了,“達輝跟達強不一樣。”
而且花娃子曾經被趙復收編過,這幫人一起跟著趙復和梁斌干過架,現在身邊的機靈鬼中還有個別是花娃子當年的小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化大院的這幫人之間的關系沒那么容易理順,達強除外,這個家伙過于冰冷。
“靠,輝哥下山,也不通知哥們一聲,好歹喝口酒啊。”趙復笑呵呵的迎上去,他和達強關系好,跟達輝也不賴,這兄弟倆完全是兩種性格,現在達強已經對趙歌有了成見,看在趙復的面子上不好有什么舉動,但是往后發展很難說。
達輝不同,沒有他兄弟那么多心眼,為人還是比較率真的,就是膽子過于大了些,蠻勁兒上來跟趙歌有的一拼。但這并不重要,趙復想著跟達輝搞好關系,可以為日后增加一個緩沖的屏障,不是壞事。
在趙歌和達強之間設置屏障,這種想法聽起來匪夷所思,其實在趙復的心里由來已久,不知為什么,他就是有這種不好的感覺,甚至有強烈的預感,不久的將來,二人之間會徹底爆發矛盾和沖突。
或許自從洞悉了達強的很多秘密后,趙復就有了這種想法,那還是在跟薛西慶打的最熱鬧的時候,多年的哥們竟然藏的滴水不漏,讓他很不是滋味,但達強在大面上都沒做錯過,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不能硬往他的頭上按,但不管怎么說,趙復敏感的意識到,只要牽扯到趙歌的事兒,達強就很強硬、很冰冷。
“下個雞毛山,老子是被改造的對象、社會的渣滓,你確定喝要兩杯?”達輝陰陽怪氣、老氣橫秋,聽上去并不是有多開心,其實他也真的不開心,從里面出來指望風風光光,但達強這家伙不地道,勸他低調,連擺個酒都成了奢望,特么的,搞個家宴還差點吵起來。
達強混成了妖精,牛逼哄哄的,走哪兒都帶著保鏢,小三要被保送大學,全家人都圍著他轉,合著就特么老子是回來吃干飯的?大院里也冷清,見不到幾個曾經一塊兒玩兒的發小,顧一刀也進去了,尼瑪,真是英雄落寞。
達輝沒由來的傷感一番,對頂替老爹上班養活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了興趣,反正閑著沒事兒干,成天在街上溜達,曾經的小弟沒找到幾個,倒是碰見了二毛和劉學斌兩個腌臜貨,看見對方人五人六的樣子,他就來氣,正想張牙舞爪的上去挑釁一番,卻被一個大漢給生生攔住了,這人很客氣,“哥,強哥找你有事兒。”
“誰特么是你哥?哪個強哥?”達輝把眼睛一翻,剛冒出來的興頭被打斷,顯然很上火,這時候二毛倆人也發現了達輝,臉色瞬間就變了,再一看達輝身邊的大漢,倆人對視一眼后,迅速離去,根本沒再搭理達輝。
“嘿,我草你大爺的……”達輝擼起袖子想跳著腳的罵街。
“哥,別為難我,強哥真的找你有事兒。”大漢干脆把身子一橫完全遮住了達輝的視野。
“傻逼,我認識你么?給老子讓開!”達輝是什么人,當年解放路的一哥,刀砍劉學斌的牛人,火爆脾氣上來,除了顧一刀,他誰也不怕,莫說你一個大漢,就是再來十個八個又能怎么地?
然而達輝傻眼了,對方沒來十個八個,一下子來了差不多有二十號,領頭的一溜小跑到達輝跟前,一見面認識,張祥么,前幾天出獄就是這家伙開的車來接的。
“哥,來晚一步,千萬莫生氣,這兄弟腦瓜愣,別跟他一般見識,強哥真找你。”
我靠你姥姥的,達輝這回真沒脾氣了,一轉腦瓜立馬反應過來,達強專門派人在跟蹤他,生怕他搞出什么新鮮花樣,想到這里,一下子氣大了,什么玩意兒?到底誰是大哥?你特么的翅膀硬了是吧?
“不去!大白天撞鬼,還特么一幫一幫的!”達輝咆哮一聲,扭頭就走,張祥等人也不追,沒多久就迅速散去。
這兩天反正是接二連三的受氣,達輝晃蕩了很久才找到了花娃子,這家伙正在一處不起眼的街角擺舊書攤,可憐兮兮的蹲在那里,比外來站大腳的都如不,看著就讓人上火,達輝上去就給了對方兩腳,“日你個先人,還認識老子不?”
于是花娃子扔了書攤,又重新跟在了達強身邊,運氣還不錯,下午又找到一個曾經的老伙計,于是終于有兩個人跟在達輝身邊了,很威風的晃了一圈,達輝又發愁了,成天這么晃蕩也不是個辦法,兜里沒錢,肚里沒糧,總不能帶著他們喝西北風吧?
帶著小兄弟在‘老吉昌’美美的吃了一海碗牛肉面,達輝結了賬,再一摸兜里,不剩幾個錢了,心里沒由來的煩躁,漫無目的溜達中撞見了趙復一伙人。
“當然要喝兩杯,只要你輝哥賞光。”趙復裂開嘴,一副豪氣沖天的樣子。
“我還有倆兄弟。”
趙復一直沒搭理花娃子,而對方也一直沒敢張口說話,達輝既然這樣說,趙復也就不嫌棄兩個傻兒呱唧的跟班了,“這位是我兄弟陳東,不如大家一起。”
“那特么就一起,走著。”達輝也不客氣,從花娃子的只言片語中聽說趙歌也混出來了,正想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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