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八世紀(jì),地球上的三大政治中心,分別為阿拉伯人的巴格達(dá)、東羅馬人的君士坦丁堡以及大唐的長安城。
長安,坐擁關(guān)中膏腴之地,匯聚天下財富,更令士族趨之若騖,既得財名又得才氣,說不出的風(fēng)流氣象,故而當(dāng)今天子改元天寶,取“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之意,正應(yīng)了盛世之兆。
城中布局嚴(yán)謹(jǐn),六條大街將皇城大內(nèi)以及外廓110個坊市分割得整整齊齊,猶如“星羅棋布”,只有城北突出于龍首原的大明宮,為這種方正增添了一絲俏皮,如此規(guī)整大氣的格局,正是蒸蒸日上的大唐國力象征,如詩中所言。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不外如是也。
天寶十一載的政治中心,既不在大內(nèi)太極宮、龍首原上的大明宮,也不在當(dāng)今最喜歡游興的外廓,號為‘南內(nèi)’的興慶宮。
而是離此不遠(yuǎn)的一個坊市......
早春四月,正是繁花似景的時節(jié),素有‘斗花’之俗的長安百姓,不分男女,都脫下了厚重的冬服,換上精致的春裝,或是踏春,或是游嬉,到處爭奇斗艷,猶以這平康坊為甚。
此坊,位于城東第三街第五處,與興慶宮只隔了一個東市,它的熱鬧之處在于,坊內(nèi)倡伶妓者云集,是京城俠少爭相逗留的風(fēng)流去處,正所謂:“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
對于心急如焚的將作監(jiān)李岫而言,無論是街上的熱鬧還是倚門相招的紅倌人,都無法進(jìn)入他的視線,胯下的馬兒被他連連加鞭,竟然在不甚寬闊的路上疾馳如飛,加上前呼后擁的錦衣豪奴,一時間雞飛狗跳,總有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身塵土的,往往叫罵聲還未出口,就被知情的同伴給掩住了。
“噤聲,你不想活了么,那是李相國府上的家奴。”
一騎數(shù)人來到坊內(nèi)的一所大宅前,早有眼尖的仆役上前解過馬匹,李岫不及下馬,便急急地問了一句:“可在?”
下人點(diǎn)點(diǎn)頭,他方才舒了一口氣,這一路找來,若是還找不到,就只能去城外的別業(yè)了。
這所看著并不起眼的宅子,就是特進(jìn)兼右相、行尚書左仆射加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lǐng)安西大都護(hù)、朔方節(jié)度使、單于副大都護(hù)、晉國公李林甫的別邸。
這樣的宅子,光是在長安城中,就有十余處,城外另有連片莊園,以及華山腳下的避署山莊。
李岫走入書房的時候,府中老人已經(jīng)為他掀起了門簾,而書房里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仔細(xì)一聽,是妹婿張博濟(jì)在說話,他提起袍角,腳步輕輕地走進(jìn)去,果然,自家爹爹站在書案后頭,提筆寫著什么。
“......那使者名為悉野多贊,受他們大論的派遣,前來交涉公主湯沐邑為邊將侵占計,并以陵寢失修,血脈尚幼,肯請族中親厚長者看顧一二,如能賜下些許舊物,更顯母國愛重之心。”
鴻臚寺少卿張博濟(jì)說完后不見回應(yīng),謹(jǐn)手恭立,直到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大舅哥,此時不便交談,兩人只是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湯沐邑?這吐蕃人還真是毫無廉恥之心,看來哥舒翰又得勝了,兵部有捷報傳來嗎?”
已經(jīng)年界七十的李林甫思維依然十分敏捷,一下子就想到關(guān)鍵之處,他的聲音老而彌堅,充滿了諷刺意味。
“不曾聽聞。”
李林甫的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了不妥,這個長婿不過是個少卿,怎么會了解軍情,如果真有大捷,肯定一早就送到自己這里了,既然沒有,那就說明,不過是些小勝,不值得寫上一封奏書。
這也是近幾年邊境上捷報頻傳,一般性的勝利已經(jīng)無法讓天子看在眼中,邊將們無不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以求競?cè)Γ?dāng)然其中失敗者也是不少,可并沒有遏制這股風(fēng)氣,因?yàn)槿缃竦拇筇疲揪筒辉诤跏 ?br />
“此事,不知老大人有何示下?”
“安排他們在驛館住下便是,不可虧了禮數(shù),陛下如今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吐蕃人,既然找到了你頭上,必然有所暗示,你可知他們倒底意欲何為?”李林甫頭都沒抬,筆下更是行云流水一般,絲毫沒有受到干擾。
“小婿這點(diǎn)心思,瞞不過丈人的眼,他們的確送了些阿堵物到府上,不過小婿身為少卿,正是當(dāng)管,總不好推辭,聽那使者的意思,是有意請陛下賜下一位公主......”
“癡人說夢!”李林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國朝不是貞觀,更不是景龍,如今北境安靖,西出無望,就指著這個吐蕃練練手,就是陛下肯,那些急紅了眼的邊將肯么?”
“金城公主逝去有十多年了吧?她的孩子成人了么。”這么簡單的道理,吐蕃人不可能不知道啊,知道還送上門來,只怕沒那么簡單,李林甫一邊問一邊去想這當(dāng)中的關(guān)竅。
“十三年,據(jù)聞王子亦是十三歲。”
“那豈不是遺腹子?”李林甫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此人莫非是來我朝尋求奧援的?邠王薨逝亦有十年了,他還能找誰,二十五郎?”
張博濟(jì)一愣,心說老岳丈是不是糊涂了,邠王李守禮雖然是公主的生父,可一早就被過給了中宗皇帝,后來先帝嗣位,又親自認(rèn)為義女,與邠王一系已經(jīng)沒有瓜葛了。
“怕是另有深意。”
他當(dāng)然不敢直言,只能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果然,李林甫一下子就反應(yīng)過來,嚴(yán)格來說,金城公主應(yīng)該算是當(dāng)今天子的妹妹,他們所謂的長輩,就是指的天家,這伙人是想要面圣啊。
“就照之前所議,先晾著他們,等到西邊的捷報到來,他們自然會明白,要是還裝糊涂,便把捷報扔在他們臉上。”
他心里很清楚,那位義女公主,其實(shí)根本沒放在天子的心上,吐蕃人屢次利用她來求得利益,陛下只怕早已經(jīng)煩透了,因此,當(dāng)?shù)弥魉烙嵑螅B個吊唁的中使都沒派出去。
如今還想再求娶一位,不是做夢是什么?
“小婿這就去辦。”張博濟(jì)自然不會為那些異族人去爭,朝他深施了一禮,恭身退了出去。
做為相府的嫡長子,李岫卻沒有他那么拘謹(jǐn),自家爹爹雖然被世人稱為“口蜜腹劍”的一代奸相,可對于家中兒女,是十分寬容的,甚至可以說縱容,只從一點(diǎn)就可以證明。
方才走出去的這位乘龍快婿,并不是李林甫定下的“父母之命”,而是女兒自行看中后,他才出面結(jié)的親!
兒子的腳步聲當(dāng)然瞞不過他,將案上那幅字寫完,李林甫抬頭打量了一下。
“跑得這般急,那王鉷可是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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