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李棲筠心中的困惑猶勝于他,帳中沒有幾個人,這并不奇怪,因為諸將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時時呆在這里以供調遣。
可是大軍監軍、天子中使,是有權監督一切軍務的,拿到大都護府敕令的同時,難道不是馬上去將人請來么?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都虞侯段秀實,后者微不可查地搖搖頭,這其中另有隱情?他明智地收回視線,恰在此時,封常清已經結束了閱讀,目光看了過來。
“貞一,來人還說了什么?”
李棲筠朝他一拱手,卻沒有即時開口,而是左右看了看,封常清明白了,馬上使了個眼色,讓帳中的親兵和書吏退下,只留下了段秀實。
等到帳中只余了三人,李棲筠從懷里又掏出一封書信,封常清接過來一看,是一封普通的書信,封面上一片空白,里面的書信寫得密密麻麻,并不是李相國的字,他沒看先看內容,而是直接看到最后頭,只見上面的署名是:隴右末學岫。
他的心里一驚,再讀一讀書信上的文字,就什么都明白了,兩樣應該是同一天書就的,敕令在前,書信在后,原因很簡單,執筆之人,已經沒有體力完成書寫,因此才會由其長子代勞的。
書信解答了他心中的疑問,李相國病重難愈,即將撒手人寰,為此,希望趕在離世之前,得享殊榮,從接信之時班師回去,再轉道長安,需要兩個月左右的功夫,這就是為什么,書信之后會附有敕令的原因。
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主人自知撐不過三個月了!
安西鎮雖然也隸屬節度使鎮,可有著自己的特殊性,那就是它首先是大都護府,這個制度決定了,其自主性要比別處更高,甚至有一定的外交權,實際上首個御史中丞的加銜,就是誕生在這里。
因此,做為實任的安西大都護,李林甫的親筆敕令比朝廷的詔書還要好使,因為它不必經由政事堂,更無需天子點頭,但效果是一樣的。
抗令是個什么下場,很難有先例可循,可他的前任高仙芝曾經因為違逆了前前任中丞夫蒙靈察,被罵得狗血噴頭,是眾所周知的一件事,夫蒙靈察當時還只是個副大都護,而高仙芝只是個都知兵馬使,如果不是中使邊令誠看不過去,用自己的渠道得達天聽,事情最后會怎么樣,還真不好說。
都知兵馬使扛不住副大都護的怒火,他一個副大都護,同樣扛不住正牌子大都護的嚴令,何況對方還是一代權相,哪怕真的時日無多,就更需要謹慎,瀕死的猛獸最可怕,因為它已經毫無顧忌了。
想通了這一點,封常清只覺得渾身冷汗直冒,一旦回師,天使失蹤之事就不可避免了,而眼下還沒有消息,這同樣是一件要命的勾當。
“貞一,你是單獨前來的么?”
李棲筠微微一怔:“屬下是與來人一塊兒來的,他停在歸仁軍,當時以為大軍還在大勃律,來回不過幾日,誰料想,屬下到了賀菩勞城,才知道大軍已經進入了象雄之地,不得已又匆匆趕來。”
這么急?封常清頓時感覺事情不妙了,來人一定是李府的得用之人,這般催促,就是一種態度,不看到他們回師,是不會罷休的。
怎么辦,他的腦子里急速轉動著,如今拔營而回倒是容易,可李嗣業怎么辦?劉稷所部怎么辦?新打下來的這些土地怎么辦?
段秀實是個細致的人,兩人的對話雖然很短,但是從表情的變化能覺出,事情有些不對頭,很明顯,一定是安西那邊出了什么事,他不動聲色地挨了過去。
“出了何事?”
封常清沒有說話,只是將兩封文書都遞與了他,這些動作,看在李棲筠的眼中,便是十分的不正常,一件簡單的事情而已,哪用得著這般思前想后?
“中丞,既取了象雄,便是錦上添花之舉,緣何如此為難?”他同樣是封常清的心腹之人,說話之間無須太多顧忌。
“一言難盡啊,你只看到了這小半個象雄,還有沒看到的,翻過那座雪山,有名為尼婆羅的國家,你可有所耳聞。”事到如今,封常清也不會瞞他。
“可是前朝玄奘法師西行所經過的那個佛國么?”
“正是,它原為吐蕃屬國,兩國之間素有通婚,如今,已是我大唐治下。”
李棲筠聞言,眼睛都睜大了不少,這可是滅國之功啊!可是讓他沒想到的還不僅于此。
“如今,李嗣業所部兵馬,聯同天竺諸國二十余,大舉西進,掃蕩吐蕃周邊,此刻他們到了哪里,本帥亦是毫不知情,你讓某到哪里去喚回?”
封常清嘆了一口氣:“我部駐于此地,只待前方消息,一旦有變,即刻就會進軍,若是一切順利,將與李部相會于吐蕃人的都城之下。”
“貞一啊,你說我為何如此為難?”
李棲筠再也難掩驚訝之色,他萬萬沒有想到,人數不過一萬的安西戍軍,竟然已經走得這么遠,取得的戰果如此之大,這簡單超出了他的想像,戰前最樂觀的估計,也不過是取得大勃律一地而已。
可聽對方的語氣,就連整個象雄,也行將歸附,那可是連前漢都不曾做到的偉業!
會師邏些城,當年浩浩蕩蕩的征伐,大唐進行過不只一次,而唯一一次冠以“邏些道行軍”的那一次,最后的結果,是令人扼腕的大非川之敗。
誰能想像,傾數十萬之兵做不到的事情,安西唐軍區區一萬之數,竟然已經有板有眼,有計劃有決心,甚至是......有希望。
“此行進軍,名為‘曙光’,眼下,吐蕃人的主力被吸引在青海一側,他們縱使全民皆兵,也不過烏合之眾,而我軍眾志成誠,就算全數戰死,也誓要將吐蕃打死打殘,這是大唐最好的機會,也許會是唯一的機會。”
封常清的腦海里,想起了劉稷臨行時的話語,打動他的不是慷慨激昂的口號,而是這么久以來,對方所做的點點滴滴,如果說當時還看不清楚,眼下已經昭然若揭。
此子,就是想以安西唐軍主力,拼掉吐蕃人的都城,毀掉他們的根基,讓這個以各部落組成的農奴制國家,提前百年分崩離析,陷入混亂當中,從而一舉解除大唐的腹心之患。
封常清沒有說話,得知實情的李棲筠也沉默了下來,段秀實很快看完了書信,也明白了這些文字后頭的意思。
而他的一句話,更是讓兩人陷入了沉思,久久難以平靜。
“中丞,若是我安西都收到了敕令,河西、隴右、北庭這些近得多的節鎮,會收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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