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是夢鏡,我還是心頭一揪。
眼前的景象突變,驚慌失措的關清被海底的不明生物抓住,粘膩的觸手讓他無法掙脫,這不就是在黑海...不,這只妖怪比黑海的還要恐怖,它長著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將關清吞掉。
這時候,游珍也出現在畫面中,它滿臉淚痕的懇求那只妖怪放開關清。
“放開他?好啊,你用另一個人類來交換他吧。”妖怪的笑聲很陰森,“你選一個?代筆人身邊的家伙都看起來味道不錯的樣子。”
關清變成了面色蒼白氣喘吁吁的...田北。
“你打算怎么辦?”游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宗安,他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妖怪,“做個選擇吧。”
我手中多了兩樣東西,一張符咒,還有一個眼罩。
“如果你永遠不愿意傷害妖怪,那對你來說重要的人就需要為你承擔后果,當然了,你也可以視而不見。”宗安說,“或者,把符咒貼在那個妖怪身上,很簡單也很輕松,以你的妖力,那個惡心的大家伙一瞬間就會變成灰。”
“用我來交換吧。”我說,“如果是因為我引來了這些妖怪,那就用我來交換吧。”
“你瘋了嗎?”宗安依舊平靜的說,“這是夢,也不僅僅是夢,你最好能為你的選擇負責。”
妖怪消失了,田北也消失了,唯一剩下的宗安不解的看著我。
“就算不是夢,我也會這么選擇的。”我笑著看宗安,“如果是你,也會用自己換取別人的生命,你曾經不也是這么做的嗎?”
宗安的臉開始變的模糊,不過這次他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我太熟悉眼前的這個人了。
我的面前,變成了我自己。
“身為代筆人,你很不情愿吧?”虛幻的我問道。
“不情愿談不上,不過有些不知所措罷了。”我說,“怎么也沒想到代筆人不僅僅是寫信而已。”
“人類和妖怪,你究竟打算怎么選呢?”虛幻的我冷冰冰的問,“如果妖怪真的傷害到對你而言重要的人,你會憎恨嗎?會自責嗎?如果你真的主動攻擊妖怪,你會猶豫嗎?會心軟嗎?”
“會,我會憎恨,會自責,會猶豫,也會心軟。”我答道,“說到底,我不過也是個普通又弱小的人類罷了。”
“你真的很沒用啊,一點立場都沒有。”對面的我看起來比我有主見多了。
“嗯,我也覺得自己挺沒用的...”我說,“不過和立場沒什么關系,我只是貪心而已,人類和妖怪,我都想選。”
“哪里有這樣的選擇,異想天開!”另一個我有些惱怒,“只有人類,或者妖怪,沒有第三個答案。”
“以前,我也是這么想的,甚至想過,如果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那我就不做代筆人了,或者讓自己做那個犧牲的人也好。”我說,“以前我也覺得,妖怪和人類就是兩個不該發生交集的種族,不要相互干涉,也就不會出現相互排斥,自己在自己的安全區內,對大家都好。”
“你這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嗎?”
“后來,我意識到自己沒有那么大的力量,不僅是我,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違背自然規律,強行把人類與妖怪隔離開來。”我說,“隨著認識新的伙伴,不斷的旅行見到更多的人和妖,我越來越覺得,妖怪們沒有那么邪惡,大多數人對它們有所誤解,人類也沒有那么軟弱,這也是人類對自己的誤解。”
“...什么意思?”
“以前一直覺得,代筆人,應該主要解決的是妖怪的問題,后來覺得,或許應該解決人與妖的問題,最后我發現,代筆人的根,依然在人類身上。”我說,“的確,代筆人應該想辦法消解人和妖之間的各種誤解,可如何做和怎么做,卻是我身邊的人類教會我的。”
“你是想說,你身邊的人告訴你該怎么當代筆人,怎么可能!”
“并不是指這個,”我說,“我身邊的人們逐漸告訴我,人類固然軟弱,但當人類用包容與愛去面對這個世界,用努力與團結去面對一切問題,那人類,就不再軟弱了。換句話說,我曾經最擔心的問題,其實并不存在——我一直因為害怕傷害身邊的伙伴而逃避自己代筆人的責任,而他們和它們都不止一次的告訴我,直面問題,才能解決問題,而不是逃避。”
“所以呢?”
“所以,我想試一試,和身邊的伙伴們一起,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我都想試一試,肯定有什么辦法是可以平衡二者的,我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正確的,但不試試怎么知道呢?答案一定不是非黑即白,代筆人選擇,不可能只有一個執拗的正確答案。”
隨著“咔咔”的聲音,另一個我的面具破裂了。
出現在眼前的,竟然變成了菌人的女皇?似乎還是女皇小時候?而它正在...哭?它的面前站著一個和它極為相似的菌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這個年長的菌人將小時候的女皇關在了屋內,這個屋子沒有窗戶,就和牢籠一樣。
“女皇...您還好吧?”
“我不好...”還是孩子時期的女皇擦著眼淚,蹲在一個大房子的角落,“為什么是我?我為什么是女皇?”
“額...您這么問我,我也回答不上來啊...”
“它們不讓我離開這個房間,每天學習無窮無盡的課程,稍有怠慢就沒有飯吃...”
“...把你關起來?為什么?”
“從小我就能潛入人類的思維,同樣身為女皇的母親很開心,它告訴我,我有承擔起袖珍國的能力,我會是下一個女皇,那個時候我特別驕傲,認為女皇是一個特別耀眼的位置。”小菌人說,“我有最好的老師,最漂亮的房子,最多的旅行,外面的世界真美好啊,我對什么都好奇,認為世界有無窮的可能性。”
“是這樣呀,”我說,“世界的確有無窮的可能性。”
“但當我把旅行見聞告訴母親,告訴它一切皆有可能,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它卻狠狠的給了我一巴掌。”小菌人哭泣著,“我不懂,不懂它為什么這么說,為了給快餓死的孩子找食物而去獵殺動物的母親有錯嗎?但對被獵殺的動物而言,這就是不可原諒的。為了懲罰兇手而去尋找證據,可卻被兇手的家人記恨的偵探有錯嗎?但對兇手家人來說,偵探就是敵人。”
“你的母親不這么想?”我剛說出口,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你是在報復我嗎?”這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是現實中的女皇,我站在樹洞里,已經脫離了夢鏡。
“我沒有明白您的意思?”
“因為我不停的用你的弱點試探你,所以你反過來控制了我的夢鏡。”它說。
“...我怎么可能控制您的夢鏡,是夢鏡自己變成這樣的。”
“你的回答讓我分心,想起來小時候的事情。”女皇說,“竟然被一個人類反過來侵入思想...太丟人了。”
“您的母親,不認同您的想法?”我再一次問道。
女皇看了看我。猶豫了很久才開口,“不僅是它,歷代菌人的女皇都是如此被教育的,非黑即白,不是對就是錯,”它說,“母親不再允許我離開這里,它每天都近乎刻薄的訓練我,告訴我永遠只有一個正確的選擇,女皇不需要站在別人角度考慮問題,女皇就是權威。上任后,我對子民嚴厲而苛刻,它們崇拜我也害怕我,我這才發現母親的良苦用心。”
“...為什么?”
“因為菌人是最接近生命原始形態的妖怪,菌人的女皇有著洞察人間百態的力量,可以放大人類的陰暗面,如果說自然是一個天平,天平的左右是人類與妖怪,除妖人與代筆人是平衡天平的砝碼,那菌人的女皇,就是天平中間的刻度表,時刻監視著砝碼是否合適。評判除妖人和代筆人是否稱職,是菌人女皇的責任。”
“這和選擇有什么關系?”
“每一次評判對女皇自己也是考驗,菌人是最不該有感情的妖怪,感情會影響評判。”女皇說,“一旦加入了不該有的感情,就很難用你們的弱點試探你們了,因為感情會讓我站在不同角度考慮問題,就很難有唯一的答案。”
“如果評判結果是不合格,會怎么樣?”
“會剝奪失敗者的力量,”女皇說,“選擇錯誤的人,沒有資格繼續使用這份力量。你...你笑什么?”
“所以,你還是對我網開一面了?”我說,“不然,在選擇人類還是妖怪的問題上,我的答案肯定是錯誤的。”
“......”
“表面上看起來緊繃著臉,實際上還是那個善良又聰明的小女孩啊,”我說,“謝謝您呢,幫我找到了自己害怕的事情,也理清了思路。”
“你走吧。”女皇看起來很疲憊,“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今天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往外說。”
“...我還以為能多聽聽這黃金谷的歌聲呢。”
“這歌聲會讓人懈怠,少聽為妙。”女皇遞給我一粒金色的種子,“種下一個月就可開出花朵,花粉是珍貴的酵母,可釀出讓人精神百倍的好酒,不過只有能看到妖怪的人才能看見這酵母。”它說,“就當作,對我過去保密的封口費吧。”
“謝謝,”我小心的收好這粒種子,“想再多問一句,您真的覺得,所有問題都只有一個正確答案嗎?”
“當然,”它說,“菌人的女皇,必須如此。”
“那...拋開女皇的位置,那個小女孩也是這么想的?”
“...那個孩子不過是個不懂事的菌人罷了。”女皇說完就轉身離開,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一樣。
評判的角色,真是不好做啊,我心里想。
“世界有無窮的可能性,并沒有最正確的答案。”女皇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說,“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應該是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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