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之初筵,左右秩秩,籩豆有楚,肴核維旅。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鐘鼓既設,舉酬逸逸。
所謂杯中有酒盤中有肉、舉杯敬酒情深義厚,說的無非就是眼前這么個場景了。
張昭華把這一行人領到酒禮筵席上的時候,州官縣官并糧長可謂是驚喜過望了,因為來賓是真正意義上的貴客,他自稱是周王長史王翰。
周王是當今陛下的第五子,高皇后馬氏所出的嫡子,洪武三年受封吳王,后來改封周王,封地就在河南開封這里。
據說周王四年前就被遣就藩了,但是時至今日開封府下轄大小官吏都沒見過這位藩王的身影,包括在座的州官,待問起時,王翰代為致歉道:“王府尚未建成,當初選址之時,又頗多麻煩,遲遲不敢定奪,拖了許多時日只等到圣旨降下,才敢施工。也就是最近這些時日,方才完工七八成。”
說到這個周王府建工問題,州官倒是聽聞過,道:“聞說王府所建之地,乃是宋朝宮殿遺址,可真?”
王翰點頭道:“不錯。正是因為乃是故宮遺址,又聽聞地下仍有王氣,所以不敢施工。萬幸稟明圣上,并沒有忌諱,仍選了此地辟府。”
在座的賓客便又說了一番宋朝開封府的奇聞佚事,取酒贊賀一番,賓主共飲。
州官又問道:“為何只見長史,不見周王殿下?”
“殿下與燕、楚、齊三王駐中都,準備今年的祭典,”王翰答道:“但是開封這邊府內工期快到了,也不能無人照管,便先遣我回來。”
王府的長史職責也很大,掌管一府內的政令和內事。
主席上王翰和州官糧長他們觥籌應答,西席那邊張昭華和高熾、高煦兩個努力開吃著。
張昭華剛往嘴里塞了一勺雞丁,就見高煦那里居然扒拉開了所有胡蘿卜,只挑大塊的雞丁吃著;她再去挖的時候,一盤子的雞肉已經沒了。
不至于吧——她再一看,這兄弟倆見肉便吃,連農家的臘肉也沒有放過,要知道這臘肉是村里人家自己做的,不知道是腌制的問題還是最后風干的問題,總之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味,張昭華雖然也愛吃肉,但是卻不吃這臘肉。
“看你們也不是普通出身,也沒有缺吃短穿的,”張昭華忍不住道:“怎么一副八百年沒吃過肉的餓死鬼相?”
“你不知道,我們剛服了小功出來沒多久,”高煦一邊說一邊往吐出嘴里的骨頭,道:“就又碰上了孟冬祭祖,全要食素,折騰下來整整八個多月了,愣是沒動過葷腥,嘴巴都淡出個鳥來了!”
“二弟,”高熾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跟張昭華解釋道:“我們并非出身富貴,祖上其實也是貧農,家祖常說儉以養德,吃肉少一些本是應當,何況又不缺菜和飯。”
這個倒是有聽過類似的例子,有一些人家家境殷實,但是為了激勵子弟奮發讀書,便控制他們的食肉量,有的甚至是規定書讀到和身高一樣的時候,才許吃肉。
“令祖所言甚是,”張昭華點頭,又問道:“冒昧問一句,你們服的小功,是給——”
“小功”是喪葬“五服”中的一種,是用熟麻布做成的喪服,比“大功”稍細,故稱“小功”。這種喪服要穿五個月,比如為本宗的曾祖父母、堂姑母、已出嫁的堂姊妹等服喪,為母系一支中的外祖父母、母舅、母姨等服喪,都要穿這種喪服。
“是外祖父去世了,”提起這事,倆兄弟都有些郁郁:“年剛過完得了音訊,爹娘便帶著我們南下奔喪來了。”
“你們家不在河南啊,”張昭華道:“那你們還是要回去?”
“等年終尾祭過完,我們就走了,”高煦道:“我不慣南邊的氣候,開封這里來還好許多,中都那里,真是冷得人牙關打顫。”
這話讓張昭華恍惚想起前世讀大學的日子,也是北方人去了南方,南方冬天著實難熬。
“這么說你們是北方人了?”張昭華道。
“我們家在北——”高煦嘴里含了一塊鴨脖,呼嚕呼嚕說不清楚,高熾道:“我們家在北地通州那里。”
“你們那里冬天怎么過,”張昭華并不知道通州在哪兒,道:“燒炭嗎?”
“燒啊,”高煦道:“每年過冬,都要燒一屋子的炭,那味道嗆人地不得了,稍微一撥拉,火星還能躥起來這么高——”
他興致勃勃地比劃:“我們用的炭,叫石炭,這么大,黑球一樣,火力足;到了南方一看,才知道都用的竹炭,還有用硬木燒的紅籮炭,沒有煙味,反而有清香。”
“等我們一問才知道,這紅籮炭居然是通州這里產的,”高煦道:“通州這里不論是官宦人家還是平頭百姓,都沒有用上這紅籮炭,都運到京都貴人家里去了。”
張昭華剛想到賣炭翁,就聽到高煦道:“我們北地冬天還燒炕,怎么南方就不燒——”
“怎么不燒,”張昭華道:“我們這里就燒啊。”
高煦驚訝道:“你們也燒炕?”
“我們河南也是北方啊,”張昭華道:“北方人過冬,怎么會不燒炕呢!”
“河南怎么會是北方,”高熾笑著搖頭道:“河南是中原。”
“是中原是中原,”張昭華道:“只不過和陜西、山西、山東等比較接近,與湖南、福建、廣東相差較遠罷了,別說是習俗上差不離,就是吃食上,也獨愛面食!”
張昭華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瞧,咱們北方人說話都能聽懂,去聽南方方言,著實費解!”
“我們也會說官話,”高熾說了幾句,笑問道:“聽得懂嗎?”
張昭華驚訝萬分:“這不就是南京話——這就是官話呀?”
“這就是官話,”高熾道:“剛才我們說的是由六朝金陵雅音演化而來的南京話,你以前聽過嗎?”
“沒有,”張昭華上輩子聽過極為相似的發音,但是這輩子卻是第一次聽,道:“那咱們現在說的是什么話?”
“是中原官話,”高熾笑道:“我們家那邊,還有北平話。”
“為什么國朝官話要說吳儂軟語,”張昭華不解道:“中原話不好嗎?”
“雅音是以古中原為正,只是鑒于中原地區經歷金、元二朝,已經多融合了北方民族的音腔,已不算正統雅音,”高熾耐心解釋道:“所以才確立由六朝金陵雅音演化而來的江淮官話作為標準國語。”
張昭華明白了,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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