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幾上的青瓷燈放出柔和的光芒來,漏到張昭華身上便變成了淡淡的、輕輕搖曳的光暈。
“含霜,”張昭華把頭從案前抬起了,看到周圍光線暗淡的樣子,不由得呼喚道:“怎么這么黑呢——快把壁燈打開!”
“娘娘,”含冬問道:“真要打開壁燈啊?”
“打開打開,”張昭華道:“那又不是什么不能打開的東西,還不是給人照明用的,我這兒眼看得黑漆漆地,也不知你們是怎么看見東西的?”
其實室內(nèi)的照明工具除了桌上使用的桌燈、還有墻壁上懸掛的壁燈,室外庭院使用牛角照明燈,夜出還有燈籠照明,張昭華居住在這世子所里,也就用得桌燈,還從沒有將壁燈點燃過,因為一般也不太能用上,大家都遵循日落而息的規(guī)律,晚上天黑下來也就是睡覺時間了,還不睡的話用桌燈,光線也足夠——屋子內(nèi)的壁燈是一般是設(shè)來供晚宴的。
雖然說一般是晚上人多了時候才點壁燈,但是也不是就這么死規(guī)定說只有夜宴才能用,所以張昭華讓含霜點了燈,也沒什么妨礙。用桿子挑落下來,打開燈罩,添了燭火——
這一下室內(nèi)光明洞徹起來,光芒簡直是桌燈的兩三倍有余了。張昭華饒有興致地走過去觀察這東西,發(fā)現(xiàn)這一盞壁燈還真是精工細(xì)作的東西,結(jié)構(gòu)是呈八角形,以細(xì)木為框架,由二十幾塊大小不同并刻有花紋的木片粘合而成,分上下兩層,上大下小,是建筑中亭子的模樣。這些都不足為奇,主要是燈紗看不出什么料子做的,絕不像是普通的紗布,因為看起來看像金絲水晶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一樣,細(xì)密有如頭發(fā)絲組成的玻璃片,是呈半透明玻璃狀的,而摸起來也是冰涼微硬,不像是摸著紗綢,倒像是摸著一塊軟玉。
張昭華嚇了一跳,剛要招來伺候的宮女問一問這是什么材質(zhì),就見高熾掀了簾子走了進(jìn)來,一進(jìn)來也被這耀目的光芒刺了一下,待看清楚了就道:“怎么把壁燈點著了?”
“這不是嫌黑么,”張昭華過去給他把披風(fēng)取下來,推著他往燈那邊走,道:“這燈我也是第一次見,也第一次點,明明看著里頭燈座上面,就置了一根蠟燭,怎么點亮之后,會有這么亮的光?”
高熾摸著壁燈上懸掛著的紅黃流蘇縷穗,道:“這燈,自然不是一般的燈,是孝慈皇后的遺物,賜到府里的,中殿那里也有一盞。”
據(jù)高熾說,這燈專有一個名字,叫“料絲燈”,出自云南金齒衛(wèi),最早是在洪武十三年的時候,由西平侯沐英獻(xiàn)上的。因為彼時馬皇后一只眼睛生了薄薄的白翳,看不清楚東西,又不許宮人晚上多點蠟燭,說是浪費(fèi),沐英知道了以后就從云南獻(xiàn)上了這種料絲燈,材質(zhì)和制作工藝其實是相當(dāng)貴重的,因為是用瑪瑙和紫石英和其他一二種涼石,碾碎搗和成屑,煮腐成絲,必須用北方的天花菜點之,才能凝固,這樣的東西撈出來才可以繅成絲,成絲之后再織成絹,做成燈紗罩在燈上,可以使里面的蠟燭光芒大盛,只需一盞蠟燭就能使整個屋子亮堂堂的。
這回張昭華算是明白了,瑪瑙紫石英這樣折射率高的石頭燒煮出來的絲緞,將一根蠟燭的光芒折射反射無數(shù)倍,就像是點燃無數(shù)根蠟燭一樣。
“孝慈皇后用了這燈,能看清楚許多東西了,高興得很,看里面只有一只蠟燭,并不是浪費(fèi),”高熾道:“其實是被哄騙了,這東西就這么一面料絲,就要一筐紫石英煮出來,一共八個面,也就是八筐紫石英呢。但是皇爺爺為了她能看清楚,一氣打造了十二盞,直到薨逝之前,她也不知道這東西是怎么做出來的。”
等馬皇后逝世后,十二盞宮燈放在宮里,皇帝堵物思情,就將這些燈和舊時遺物分賜給諸王,燕王府由此得了兩盞,一盞放在徐王妃那里,一盞留在了世子所中。
“沒想到這燈還有這來歷,”張昭華感嘆道:“就說這東西看起來像是宮燈,也從沒見著點過,我心血來潮點了之后,煌煌如炬,還把我嚇了一跳。”
“點吧,”高熾道:“這燈就是要點著,擱置讓它蒙塵,也一定不是本心。”
他自己脫了袍子,張昭華就坐在他身邊撩開里衣,把藥膏給他涂在背上,這就是前兩日他去東郊,被蠓蟲鉆進(jìn)了衣服里面,叮咬出三五個包來,如今包下去了,留在背上的是小疹子,覺得瘙癢,就用藥膏清涼鎮(zhèn)定一下。
他這一點小疹子被劉醫(yī)正仔細(xì)看了,說是不妨事,張昭華總算是放下心來,她給高熾涂了藥膏之后,也拿起一個棉簽來塞進(jìn)了自己鼻子里。
高熾轉(zhuǎn)過頭來一看她兩個鼻孔里各有一個棉簽,嚇得一激靈,道:“你鼻子怎么回事?”
棉簽就是張昭華自己搗鼓出來的,她第一次給高熾抹藥的時候,滿手藥味兒洗不掉,她就干脆從典寶所的衣工局那里要了一斤棉花來,蘸了酒之后又曝曬干凈,又拆了竹竿做棉簽棒,自己手工制作棉簽,做了一小盒出來。
她給高熾上藥用棉簽,給自己鼻子里塞兩個棉簽是因為房子里面太干燥了,因為這幾天又開始倒春寒,氣溫驟降,所以有四個火盆架設(shè)在屋子四角,雖然用的紅籮炭是上好的竹炭,沒什么煙味兒,但是擋不住天天烘著,把人弄得唇干舌燥地。
張昭打噴嚏打了挺多,知道自己不是感冒,而是鼻子受不住這樣干燥的空氣,干脆就把棉簽蘸水,塞進(jìn)鼻孔里潤潤,這樣果然好了許多,今兒順手這么做了,倒是把高熾看得驚訝。
“今兒就讓你好好樂樂吧,”張昭華指著自己鼻子道:“這是什么,這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呢!”
可是她故意做出的喜樂模樣沒有引來預(yù)想中的效果,高熾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臉色就又沉肅下去了。
張昭華還沒來得及問怎么了,就見王安從外頭進(jìn)來,手里捧著生麻布做的喪服。
“放下吧,”高熾轉(zhuǎn)頭對張昭華道:“我明兒穿這個,你明兒也要穿。”
原來今日剛剛得到快馬馳驛的消息,秦王朱樉薨逝了,他正月受命征討洮州諸番取得了成功,回到西安不久之后就病逝了。
按喪制,燕王要為兄長服齊衰一年,郡王為伯叔父齊服大功九個月,郡王妃則是小功五個月。張昭華心有所失的同時,也稍微覺得放松了一些,畢竟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不用擔(dān)心子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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