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罪從有顧名思義,是指即使案件關(guān)鍵**實即影響定罪量刑的犯罪事實存在疑問,司法機關(guān)仍然強行定罪量刑,在我國古代,雖然在很多法律文書中,提倡“疑罪從無”,提倡疑罪從赦,如《尚書?大禹謨》記載:“罪疑惟輕,功疑惟重”,又比如“與其殺無辜,寧失不經(jīng)”,意為對疑罪要從輕處理,與其放過壞人,也不能錯殺無辜的人——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大多數(shù)的疑罪案件卻是刑訊大盛,所謂“棍棒之下無勇夫”,“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疑罪從有大行其道。
秦朝雖然滅亡了,但是所實行的法家學(xué)說卻著實影響了中國千百年,像什么黥、剌、腓、劓、閹割之刑,都是常見的刑罰,而且很多時候,這些刑罰不再是由國家判決,而是私人也就是高位者對低下者也能施刑。而所謂法外加刑就有兩個含義,一是如果這個人并沒有認罪,沒有定罪,本來是不能判處任何刑罰的,然而在裁決審問的時候,卻可以刑訊審問;第二個就是皇帝在詔書中所說的,如果這個人的罪過只是判處死刑,按律砍頭就可以,皇帝為了警示奸人,讓這個犯人的罪過不被再犯,就將這個砍頭變成五馬分尸或者凌遲這樣更嚴酷的刑罰。
這就是皇帝告訴嗣君慎刑的用意,嗣君不知刑罰輕重,不知人情善惡,若是施刑對了也就罷了,就怕多數(shù)時候所施不當(dāng),冤枉了無辜的人,誤傷善良。所以告知嗣君,從今而后,你只許依照《大明律》和《大誥》上的法律施刑,不可學(xué)我,以自己的喜怒去傷害他人。這道詔書其實也是一種對嗣君的約束,或者說對宗親的約束,皇帝本人施刑在逆臣身上的所謂五馬分尸剝皮充草,今后除非大逆大惡,否則不能輕易實施。
張昭華就在詔書剛剛頒下沒多久,用挫骨揚灰的手段處理了白蓮教的妖人,也幸虧州司全部遮掩過去,而詔書下發(fā)北平的日子也在此之后,所以僥幸逃脫了問責(zé)。
不過這也讓張昭華意識到一點,成為特權(quán)階級也不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了,因為還有更高的也就是祖訓(xùn)壓在頭上,所謂祖宗之法不可變,祖宗之法就是成法,越往后延續(xù)越會成為金規(guī)鐵律不可更改。
直沽水患之后,明明是肅秋時節(jié),但是卻感覺北平似乎吹來了一陣春風(fēng),這春風(fēng)使得王府和使司衙門的關(guān)系好像有了些微的改變,就拿最直接的事情來說,北平左布政使郭資的小妾給他生了個小兒子,百日宴的時候大宴賓客,王府女眷也接到了請?zhí)?dāng)然徐王妃是不用紆尊降貴給郭資的小兒道賀的,此時郭資雖然是一省之長,但是也不過是從二品的品秩罷了,在國朝初期,文官的地位其實低得很,遠沒有日后相權(quán)熾盛的模樣,如今別說是和宗親抗禮,就是和公侯都沒有相比的可能。比如說在華蓋殿朝參賜食的時候,公、侯、一品官侍坐于門內(nèi),二品至四品及翰林院等官坐于門外,其余五品以下官于丹墀內(nèi),連個座位也沒有。
但是郭資的好意不能不領(lǐng)情,這是向王府探出的一枚橄欖枝。更何況張昭華自來北平,算起來還是第一次見這些官太太們,夫人外交還是很重要的,當(dāng)天她也是興致勃勃地去了,王妃還專門遣了阿葳去帶她認人——說起來這也是阿葳在宮里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因為來年她就要出宮去完婚,王妃也并沒有說什么挽留的話,張昭華知道,只要看見阿葳,王妃就不能不想起死在東安的阿蕤,這是一件誰都覺得痛惜的事情,沒有其他的辦法。
等張昭華晚上回來,卻又悶悶不樂起來,這讓高熾倒是很意外,放下書湊過去問道:“今日宴會,看來是沒意思地很了。”
“怎么沒意思,”張昭華道:“各家都奉承我,討好我,我坐在那里,就好像群星捧月一樣,怎么會不開心!”
“但是,”高熾好笑道:“這事情一定會有但是,一定有讓你不高興的地方。”
“我就是覺得太奇怪,”張昭華把身子扭過來,道:“這郭夫人年逾五十了,郭大人也是五十中人,倆人的兒子也都三十了,郭大人的小妾得了個幼子,郭夫人卻比誰都高興——這是怎么回事呢!”
“聽聞郭夫人甚為賢明,”不等高熾開口,張昭華一氣說了,道:“好像真的把郭家的傳宗接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己生了一個不夠,又弄了幾個女人伺候郭資,這一回終于生出來了一個,她比自己得了一個兒子還高興!”
“這難道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氖聝簡幔备邿敕炊X得張昭華奇怪:“這孩子雖然是妾生子,但是既然郭夫人大張旗鼓操辦了百日宴,也就是準(zhǔn)備把孩子養(yǎng)在膝下當(dāng)?shù)沼H的兒子看待了,自然高興。”
“養(yǎng)在膝下,就是自己的了嗎?”張昭華道:“這明明是其他人肚子里出來的,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地說是自己生的呢?”
高熾無意和她爭辯,本來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到張昭華這里就好像不應(yīng)該一樣,這也是一件古怪的事情。
張昭華其實不明白的也就是郭夫人的態(tài)度,真心歡喜的神色她還是能看出來的,可是就是這種真心歡喜,讓她覺得不可思議,若說郭夫人不過是表面裝出高興的樣子,其實暗地里憎惡這個新出的生命,這應(yīng)該是人之常情;但是郭夫人明顯不是這樣。
這個問題等到過了幾日王氏過來看她的時候,她還跟王氏講了一遍,結(jié)果就看到王氏居然面色驚疑不定,問起來才道:“家里準(zhǔn)備給你哥納一房妾——”
“不娶妻,先納妾,這是什么道理?”張昭華一聽就沉下了眉頭。
“不是升哥兒,”王氏擺手道:“是昶哥兒。”
張昭華大驚,急忙問道:“好端端地,為什么突然要納妾!”
“自從你嫂子嫁進來,也有十年了,”王氏蹙眉道:“自來產(chǎn)育上不如人意,十年,也不過就生了小寶一個,前后算起來滑了有兩胎,那話怎么說來著,膝下空虛,總是讓人不——”
話還沒說完,張昭華就大怒道:“已經(jīng)有了小寶了,說納妾是為了傳宗接代的都是狗屁的話!”
“大夫看過了,你嫂子已經(jīng)不能生育了,”王氏雖然被張昭華的神色嚇得一怔,但是還是把話說完了:“這納妾的事兒,是她的主意。”
張昭華就不可置信道:“是她的意思?”
“我們沒有逼她,沒有半句話壓她,”王氏道:“她自己提出來的,這些天更是跑動跑西地打聽起來,攔也攔不住,鐵了心的。”
主動提出納妾,張昭華想過很多種可能,子嗣壓力被迫的,昭顯賢惠大度引人贊頌的,固寵或者取悅——但是說到底這種高尚的情操其實是不真實的,女子在此時表達的更是一種姿態(tài),確有其心的實在不可能,男人還是不要對女人的胸襟抱有太多幻想。
她這樣想著,之后她就很是明白地派了人去問鄭氏,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就是買來一個能生養(yǎng)的,生下孩子之后,就沒有以后了,將人遣走,從此就沒什么瓜葛了。
她自己是很不歡喜這樣的,但這個最起碼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那就是郭夫人這種純?nèi)坏南矏偸莻窝b地太好,她竟然真的以為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然而當(dāng)她再一次見到這樣由衷的歡喜地時候,已經(jīng)是十二年后了,十二年后的那一天,她這個問題才得到了真正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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