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張昭華忽然問道:“你說削藩,對還是不對?”
“削藩沒有不對的,”王度道:“所慮應(yīng)該是怎么削的問題。漢景和漢武,就是對比。削的不好了,就是如今燕王這么個模樣。”
“若由你來削藩,”張昭華就道:“你會怎么做?”
王度閑著無事,還真和她一條一條比劃了:“放緩最初的削藩進(jìn)度,并對失去兵權(quán)以后的藩王實行優(yōu)待……提高藩王身邊的中下級軍官待遇,并對藩王身邊的官員懷柔安撫……召諸王入朝,借故挽留、軟禁;輪換藩王所在之地衛(wèi)所軍隊……”
王度越說越是憤懣,最后拍案而起:“只要不說那句,勿使朕有殺叔之名!皇帝想做大事卻又怕臟了手,可惜身邊沒有一個王猛!”
“呵!”張昭華立刻道:“王景略這樣的人物,豈是隨便一個皇帝能遇上的!你這樣的,放在建文眼前,他都不會用!”
“他不能用我,”王度道:“難道你能用!”
“你還不曾為我效勞,”張昭華道:“怎么知道我不能用你!”
王度也哈哈大笑道:“我乃人杰,這世上非英主不能臣之——你個女流之輩,堂而皇之大言不慚地說什么招攬我,你招攬我作何用?你是能在廟堂上縱橫捭闔,還是能在戰(zhàn)場上排兵布陣?我的建言,在你這里也不會有任何用處,是能改變大勢,還是能左右時局?”
張昭華就道:“明良相會,千載一時。不說則以,一說則必言聽計從,這是我給先生的承諾。當(dāng)然,你說的不對的,我也有拒絕的權(quán)力。”
王度翻了個白眼,張昭華就道:“難道你存心坑了我,我被你賣了還要給你數(shù)錢不成!”
王度道:“若真為你臣服,怎能不為你全心全意打算!你這想法,當(dāng)真是可笑得很。”
張昭華就道:“你剛才說的,其實并沒有想過,燕王能奪得大位吧。”
王度不吭聲,過了一會兒才道:“燕王哪里有贏的可能?”
沒錯,張昭華如果沒有從后世知道歷史,光從現(xiàn)在這個局面看,燕王是怎么看都必敗。張昭華準(zhǔn)備要故作高深地說他幾句,卻聽他問道:“就拿你做過的一件事來說,若是被圍住的濟(jì)南城上,掛上了太祖高皇帝的畫像和神主,燕王能奈濟(jì)南何?若是每個燕王將要攻克的地方,都學(xué)以致用,燕王豈不是寸步難行了?”
張昭華立刻呆若木雞。
沒錯,王度說了個最可怕的情形,燕王標(biāo)榜法祖,遵從高皇帝《祖訓(xùn)》起兵,若是敢不顧高換地神主,強(qiáng)行攻城,豈不是大義名分都沒了,而且還要遭世人唾罵?
“那你說,”張昭華呆呆地問道:“該怎么辦?”
王度見她模樣,倒有些好笑:“這個無解——”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道:“你這個辦法,守城之人其實不屑于用,因為你先用了,會被視作婦人手段,打不過了就搬出高皇帝神主來,高皇帝神主在太廟呢,哪能禁得起天天請?就算是用這樣的辦法守住了城,朝廷那里,也覺得不體面,說不定還要追責(zé)呢。”
張昭華這才放下一口氣。
果然燕王這次無功而返,在濟(jì)南城下吃了大虧,守將鐵鉉擺出了高皇帝神主,居然全被王度猜中,然而這一次,燕王就命軍士鼓噪,道這辦法是北平的婦人先想出來的,鐵鉉盜用婦人手段,是與女人為伍——燕王搜羅了一套襖裙送給了鐵鉉,然而鐵鉉也是個深諳兵法之人,不為所動,還令軍士對罵。
燕王百計攻城無法,只好返回了北平。因為鐵鉉這一次詐降,暗伏鐵板于門上,若不是橋沒有斷成功,燕王就真的被活捉了。這一次他差點死在了濟(jì)南城下,回來之后心情一直非常不好,高熾都被罵了幾回,張昭華知道燕王遲早也要罵她,果然等了沒幾天,燕王就召她過去了。
不過燕王即使對高熾疾言厲色,對她還是和風(fēng)細(xì)雨的,問了守衛(wèi)北平時候的一些事情,確認(rèn)掛李文忠畫像并神主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招數(shù),就問道:“若是掛上高皇帝神主,當(dāng)如何破之?”
張昭華只好道:“當(dāng)初掛的是曹國公神主,李景隆便請了高皇帝神主,無法抵擋,差一點就攻破了北平。高皇帝——確實是無法抵擋的呀!”
她一副小心翼翼又為難的神色,總算讓燕王笑了幾聲。張昭華就將王度的話原封不動說了,燕王心結(jié)解開了,不像之前一般虎這個臉,弄得王府上下,都?xì)夥盏兔浴?br />
張昭華看燕王心情好了些,就問道:“聽聞在濟(jì)南,父王堤水灌城,城中不得已詐降——父王之后為何不繼續(xù)用這個方法呢?”
燕王掘堤往濟(jì)南城中灌水,濟(jì)南城中水高一丈二,若是繼續(xù)用這個辦法,城中必定堅持不住,張昭華不知道燕王為何舍了這個法子,而換了其他方法攻城。
卻聽燕王道:“靖難,靖難,南北相攻,到底是天家自相攻伐,無論我勝了,還是建文勝了,最后還不是朱家江山!”
如果燕王勝利,換來的卻是一片焦土,一座死城,這也不是他的心愿。而燕王以藩王身份反叛,無論打的誰的旗號,在天下人眼中已是洗不脫的亂臣賊子,如果再使用水攻這種絕戶計,濟(jì)南是拿下來了,但無論士兵民眾都活不成。那民心也就徹底沒了。
山東在燕王的規(guī)劃之中,是要全境攻占下來的,他要將山東經(jīng)營為能固守的根據(jù)地,就像朝廷占住山東可以北上攻伐燕王一樣,燕王拿下了山東,也可以直逼淮揚(yáng)防線,他要一座死城也無用處,所以水淹濟(jì)南只是燕王為了讓濟(jì)南投降而使用的恐嚇手段罷了。
張昭華把燕王哄高興了,卻沒忘記自己今天來的目的。她道:“兒見軍中糧食,十分匱乏,是用麥麩和黑豆面做成的面餅,兒也試著吃了,咬都咬不動,也不知將士們是怎么能幾十天如一次,只吃這一種東西的。”
燕王就道:“行軍打仗,條件艱苦,只有這些東西,我都能吃得下,他們?nèi)绾尾荒埽 ?br />
張昭華就道:“我這里和典膳所的宮人們,做了一種新的食物,方便打仗的時候吃,還有營養(yǎng)。”
她說著吩咐門口的宮人進(jìn)來,為燕王呈上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水和一碗炒面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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