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瑄的奏疏很快就到了京師，與之一同出現(xiàn)在皇帝案頭的是紀(jì)綱對這個案子的結(jié)案報告，皇帝看完了之后，又讓馬云也看：“陳瑄說捉到了倭寇頭目一名，會說漢話，他審訊了一些東西出來，說這些個火銃，還有碗口炮、連珠炮，都是倭寇攻陷了千戶所，從千戶所中搬運出來的。”

    馬云就道：“千戶所中——按說是沒有火銃并火炮的。”

    “按說，對，”皇帝就道：“但是朕的軍器局已經(jīng)爛成篩子了，大小火器，都能往外頭搬運。朕養(yǎng)了一窩碩鼠啊，這些人哪管什么家國君父、黎民百姓呢？”

    “張升的口供在哪兒？”皇帝問道。

    “張升只承認(rèn)從譚廣那里購買折舊的火器，”馬云道：“譚廣受訊也是這么說的。紀(jì)大人是審訊了鄭管事，攀扯出張英，然后張英是指認(rèn)了張升的，張升自己不認(rèn)售賣火器的罪名。”

    “鄭管事和張英的口供，”皇帝就道：“是紀(jì)綱動了大刑拷掠出的吧？”

    馬云就道：“皇爺圣明，奴婢跟著紀(jì)大人，這印象最深的，就是錦衣衛(wèi)用刑的手段了，的確是名不虛傳啊。”

    皇帝嗯了一聲，似乎陷入了一種思索之中，他口中喃喃自語道：“你說，皇考當(dāng)年設(shè)了錦衣衛(wèi)，為什么最后又焚毀了刑具呢？”

    馬云自然不會接口，而皇帝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現(xiàn)在是張升通倭之事存疑，而勛貴盜賣火器之事證據(jù)確鑿。朕對他們的容忍已經(jīng)到了極限了，三千營的事情，朕還沒忘呢。”

    皇帝的眼中，出現(xiàn)了果決，馬云知道他下定了決心——不過皇帝又忽然道：“東宮，如何了？”

    “太子殿下潛心讀書，如今冼馬楊溥、金問專講《尚書》一章，太子似乎別有心得體會。”山壽道。

    “楊溥、金問何人也！”皇帝不耐煩道：“敢侍太子！”

    “楊溥和內(nèi)閣的楊榮大人，是同榜進士，”山壽小心翼翼道：“金問是——”

    “都是太子挑出來的詞臣罷，”皇帝怒道：“跟王汝玉、尹昌隆一樣，沒有學(xué)行，就是會講《黃庭》、《老子》，蠱惑人心！”

    山壽不敢說話了，他剛才明明說了楊溥在講《尚書》，但是皇帝覺得這些人都是不學(xué)無術(shù)之人，他也沒辦法抗辯。

    而皇帝又道：“太子妃呢，她兄長出事，她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馬云和山壽面面相覷，本來他們還怕太子妃又鬧到御前，加倍警惕呢，結(jié)果這些日子以來，反而什么動靜沒有，然而這讓皇帝不適應(yīng)了，又問太子妃怎么沒反應(yīng)。

    山壽就道：“太子妃、嗯，也不是沒反應(yīng)，聽尚食局的人說，膳食減了許多，東宮的人，都為此而憂慮。太孫殿下，并不知道這事兒。”

    皇帝的眉頭微微松了一些道：“朕還以為她要一哭二鬧呢，往常不都是這樣任性使氣嗎，這一回倒是出人意料了。”

    “太子妃娘娘任性使氣的時候也不多，”馬云就道：“而且事關(guān)大義，娘娘向來知道分寸，不會曲為庇護的。”

    紀(jì)綱自以為握住了必能置張升于死地的口供，然而皇帝卻讓他將張升這個案子放下來，先查軍隊之中的貪腐和占役買閑之事。這讓紀(jì)綱有如陷入了冰窟之中，他相信皇帝也很清楚——軍隊之中，黑幕重重，盤根錯節(jié)，是一塊連在一起的鐵餅，紀(jì)綱之前得罪了無數(shù)人，大都是文官，他很清楚這些文官沒有報復(fù)的能力。而他也得罪了勛貴，無非是一個兩個，不能大面積招致報復(fù)，但是他再強悍，再無所畏懼，也不能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勛貴，而且是站在漢王身后的勛貴。

    他紀(jì)綱敢牽連勛貴多少人？這些勛貴沒有一個是干凈的。皇帝把他放到虎狼窩里，卻不再為他保駕護航，由著他喂狼了。

    然而他手下的袁江卻為他出了一個主意：“都督勿憂，皇上讓您查辦貪腐案子，但是這案子沒有由頭，無非是當(dāng)初三千營嘩變留下的影子。您挑一兩個的魚蝦下手，慢慢查，拖著查，反正這案子說起來，不急于一時，不在當(dāng)下就要破案。等著這些勛貴收住了手腳，等到一應(yīng)事物，都處理干凈了，都督不就好交差了嗎。”

    張升的通倭案，先期激起的水花大，后續(xù)的響聲卻小而無聲了。他被從錦衣衛(wèi)的詔獄之中，轉(zhuǎn)移關(guān)押到了刑部的大獄之中，沒有說被放出來、而慶元號在張昶和鄭氏的主持下一再收縮，全部摒棄了海上的生意，大船被拖行到了岸上，沒有維修，很快在風(fēng)吹日曬下變成了一堆爛木頭。同時又收縮了鹽引的生意，只做米糧，錢店也不在各州府?dāng)U張，而是轉(zhuǎn)入了地下。

    張昭華不知道皇帝什么時候會大發(fā)慈悲將張升從牢里放出來，但是張升能保全性命，就是萬幸了，慶元號的資本是雄厚的，它即使斷去了海外甚至運河的貿(mào)易，但是錢莊依然是它能東山再起的根本。而這一次市舶司的官員也受到了很大的牽連，張升打點過的那些官員，全都一擼到底，甚至判了重罪。而神機營的副將譚廣，這一次也直接被貶謫為軍營小卒。

    這比之前預(yù)想的好太多了，唯獨讓張昭華覺得憤恚的是首惡袁容、李讓幾個，上躥下跳地想要在張升不在的時候攫取慶元號的股份和話語權(quán)，雖然讓張昶和鄭氏打下去了，但是這二人的行徑實在是太讓人厭惡，尤其是永平還旗幟鮮明地支持高煦奪嫡，天天在皇帝面前說高熾的不好，妄圖左右皇帝的心意，這更讓人無法忍受。

    “阿娘，我今兒騎馬去了。”皇太孫走進來行了個禮，臉色紅撲撲地隱約還能看到細(xì)密的汗珠和蒸騰的的熱氣。

    張昭華嗯了一聲，忽然看到他腋下還夾了壽哥兒，嚇了一跳，不由自主責(zé)備道：“你騎也就行了，他骨頭都沒長結(jié)實，怎么敢輕易騎馬，摔下來怎么辦？”

    皇太孫道：“他沒事兒，給他挑的是一匹溫馴的母馬，范弘抱著他呢。”

    張昭華看壽哥兒果然高興地手舞足蹈，也就不說什么了，倒是問他今兒沒有課業(yè)還是怎么地，皇太孫似乎心情挺好的樣子，道：“今兒就是沒課，我打算要去寶慶公主府上玩耍呢。”

    張昭華就道：“你倒和寶慶玩得好，她輩分上還是你的姑母呢。”

    朱瞻基養(yǎng)在皇帝和先皇后膝下，而徐皇后那時候又躬親撫育喪母的寶慶，這兩個娃娃年歲相近，玩得挺好，也就是一個月前，寶慶公主出嫁了，甚至還是朱瞻基去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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