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華聽到的消息是，黃氏似乎的確有些問題，因為那一次她拜見了王貴妃，王貴妃也沒和她說什么，畢竟語言不通，然而王貴妃好心給她叫了太醫(yī)，讓看看婦科上的毛病——王貴妃看她臉色差得很，得了回答說是小日子一直不好，于是就很體貼地讓服侍自己的太醫(yī)過去給黃氏瞧一瞧，結(jié)果黃氏并沒有讓太醫(yī)瞧病。

    按例是每半個月都有一次平安脈，六宮之中也唯獨只有黃氏又一次推脫過去了，只說自己身邊有朝鮮的醫(yī)女，也習(xí)慣她們服侍，并不用勞煩太醫(yī)了。

    張昭華想了個辦法，她叫人往黃氏的宮中送去了許多賞賜，本來也是不該在皇帝和貴妃之前的，但是張昭華太想知道了，她讓含冬把東西送過去，也不進(jìn)殿門里，那黃氏要是識些禮數(shù)——她應(yīng)該是識禮數(shù)的，畢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會出殿門來迎接含冬。

    她現(xiàn)在還不是皇帝的妃嬪，皇帝還沒有給她封號和位分，如今不過是秀女罷了，太子妃有賞賜，自然要恭恭敬敬地接了。

    太醫(yī)盛寅也會被含冬帶過去，黃氏拒絕不了太子妃的好意，含冬會當(dāng)場讓盛寅為黃氏切脈，問題一覽無余。

    只是沒想到含冬和盛寅回來，說黃氏的確是來迎接了，但是聽聞有太醫(yī)就忽然面色發(fā)白起來，說自己沒有毛病，只是有些怕見生人，來了大明還是不能調(diào)候水土。她既然不同意診脈而且很快就避去了后殿，含冬也不能硬拉住人家逼著把脈，所以這個辦法沒有成功。

    然而盛寅著實出乎意料，他雖然沒有為黃氏切脈，但是他卻看到了黃氏的氣色和面容，還聽到了黃氏的聲音，“望聞”皆備，他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

    “黃氏有婦疾，就算不是小產(chǎn)，也有漏下。”盛寅道。

    張昭華一震道：“漏下，難道不是小產(chǎn)之后才有崩漏之癥嗎？”

    盛寅解釋了一下，說常見的是產(chǎn)育過后或者小產(chǎn)過后持續(xù)下血，但是崩中漏下并不完全是產(chǎn)后，也有多因血熱氣虛、肝腎陰虛、血瘀氣郁等損及沖任，沖任氣虛不攝所致下血。他因為沒有把脈，只看出了黃氏有崩漏這樣的隱疾，但是并不能確認(rèn)她是什么原因?qū)е碌穆┫隆?br />
    現(xiàn)在張昭華還是比較相信是小產(chǎn)引發(fā)的漏下，畢竟李嬤嬤火眼金睛，說黃氏不像是處子了，那就應(yīng)該不是了。

    黃氏居然有這樣大的膽子，以非處子之身采選嗎？

    朝鮮采選，則在民間禁止婚嫁，因為畢竟國小，還會設(shè)立專門的擇選機構(gòu)，由黃儼等天朝宦官親自挑選，也有尚宮聚集在一起選閱，自然也會甄選出來非處子之人，這可是要送到大明天子宮中做妃嬪的，朝鮮國王敢送來非處子之人，這不是故意侮辱和挑釁么——李芳遠(yuǎn)連黃儼都不敢得罪，還敢得罪皇帝嗎？

    那么黃氏是如何入選的，難道她家里上下打點周全了嗎？

    張昭華不得其解，又把呂方叫過來細(xì)細(xì)詢問，呂方想了半天道：“黃氏腹痛，我們都不太清楚是何原因，她一路上的飲食都是身邊的使女，還有她的姐夫金德章供給。”

    韓氏的弟弟副司正韓確、黃氏的姐夫天錄時金德章護(hù)送隊伍從朝鮮出發(fā)，一直送到了遼東境內(nèi)，方才返回。

    張昭華就道：“黃氏沒有父母兄弟嗎，為什么要讓姐夫來相送？”

    “有，”呂方道：“黃氏的確有兩個兄弟，但是來送行的人就是金德章，說是金德章以前來過大明，路途中有所倚靠罷。”

    其余的就問不出什么了，張昭華便讓他下去了，對著盛寅又暗暗吩咐了一些事情，才叫他退下了。

    之后張昭華在王貴妃的宮中閑談的時候，說起了宮中的戲曲。這時候王貴妃才能略略抱怨了一句，說宮中都是北曲，南戲一個也無，她也卯足了心意想要聽北曲，但就是聽不來，說是聽上一曲，腦袋能震顫一晚上。

    王貴妃畢竟是蘇州人，有時候說一些吳儂軟語，很是軟綿綿地好聽，但是她也不肯多說，而且她其實還是會唱曲兒的，但是也從來沒有唱過。張昭華就道：“要不然就叫南戲班子進(jìn)宮來，給娘娘唱幾場聽。”

    王貴妃自然是不肯的，張昭華只好道：“既然娘娘顧忌多，那也就罷了。不過我倒是想起來，李昭儀身邊有個使女，唱歌兒好聽，皇爺有時候還專叫她來唱歌，我也聽過一次，她自唱的家鄉(xiāng)話，但是我聽得卻好像南戲一樣，反正都是嘔啞嘲哳的，不如叫過來讓娘娘灌耳音，看像不像。”

    朝鮮妃嬪身邊有許多使女，李昭儀就有好幾位出身樂籍的使女，所以歌兒唱得好聽。王貴妃被她逗樂了，說朝鮮的民歌怎么能像是南戲，但是架不住張昭華說，還真遣人去了李昭儀的宮里，想要把這使女叫來——張昭華就道不如把李昭儀一起叫過來，要不然傳出去也不好聽，專門把李昭儀身邊的使女叫過來唱曲，倒像是折辱人了。

    不一會兒人就過來了，鼓樂簡單，就拿手打著拍子，綿軟地唱起來——張昭華一邊聽，一邊看著含冬走了出去，她要去的地方就是李昭儀的宮里了，那里也不是只住著一個李昭儀。

    就在永寧宮中溫酒聽?wèi)虻臅r候，宮人呂賈——不，此時應(yīng)該說是美人呂賈了，她在呂婕妤的案子之中出力甚多，皇帝對她倒是有了幾分寵幸，但是她還是居住在李昭儀的宮中。

    呂賈看著眼前一摞高麗紙上詳細(xì)記錄的東西，花容失色，渾身發(fā)抖，幾乎魂不附體：“這寫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寫的是你如何陷害了你的親姐姐呂婕妤，”含冬冷冷道：“讓她受盡了一個月的炮烙之刑，慘痛而亡，又害得一百七十三個無辜之人含冤而死，而你，是如何踩著這樣的鮮血和哀嚎，坐上了美人的位置！”

    紙上赫然寫了呂賈的一切陰謀詭計，包括她出宮購買過砒霜，包括她和呂婕妤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包括銀匠的供認(rèn)畫押，證據(jù)確鑿，讓呂賈似乎變成了一條溺水的魚，剛才還言笑晏晏如魚得水，忽然之間就被一滴水也無了，她喘不上氣——唯有巨大的恐懼變成了潮水將她完全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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