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望,左賢自然懂。
故而前邁一步,躬身道:“臣有話說。”
“相父請講。”楊旭面上有喜。
“臣以為刑禎,滿口盡是胡言。”
這話一出,百官立時呆愣。
乃至湯睿、督公都在發怔。
刑禎自廢下肢,口中有血。此刻目光痛苦,他望向左賢的背影。
因為這狀紙,便是他吩咐自己寫的。
眼前這人更曾是他最尊敬的老師。
他也是他最看好的學生。
所以刑禎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皇也自有些呆怔,尚未反應過來,左賢再開口。
“六部是受八寺監查,卻大理寺三堂尚未定奪,一個寺卿也能狀告當國大司農?此者若傳出皇庭,豈不可笑?”
此話一出,頗有評據。
因為官不可越兩級而告。
“臣以為右相所言甚是有理。陛下日理萬機,何能事事躬親?小小寺卿,狀告尚書,本已觸犯法規。倘若大司農真犯法度,那自有大理寺三堂審理。”御史大丞道。
湯睿目光望向尹青,自是感激之至。
因為平日間,他兩人關系最密。
“尹愛卿所言正合朕意。刑禎,朕令你先將狀紙遞交于三堂。若果有其事,朕定不輕饒!”楊旭姿態做的很足。
“臣還有話說。”卻這時,左賢持長笏再上前一步。
百官目光望來。
正戲方才開場。
“臣請陛下恩準,設立監查閣。”左賢跪地。
這一跪,百官乃至明皇都是一怔。
“相父這是做何?”楊旭問道。
“稟陛下!百官有臣與左相監查;宮廷有督公;后宮有九卿;六部有八寺;五署有御史大丞;卻天下何人監視我等?我等如若觸罪,又誰能督辦?明皇犯法,尚可與百姓同罪。我等有過,卻無人能治,堂堂大明億萬山河,豈不可笑?”
這話一出,卻有道理,亦發人深思。
明皇將百官的表情盡收眼底,一刻明悟,原知這才是左賢真正的局。
故而望向湯睿,平和道:“大司農意下如何?”
湯睿出列來,他的神色有變。尚不談督公、左相的利益,現在他必須做的是自保。
在這場詭辯的風云中,誰為棄子都有可能。
即便他身居尚書,一步走錯,亦將萬劫不復。
所以他望向左賢,只出六字,“右相所言有理。”
這六字不是認可,不是屈服,也不是懼左賢手上的把柄。
而是還禮,以及態度。
左賢幫他一語,他還之一句,兩不相欠。
至于態度,這話一出,則表明他不再參與政權之爭。
楊旭心中驀然暢快,抬首望向另一人,“不知尹愛卿覺得呢?”
這話無疑是將御史大丞架在了火上烤。
兩相爭權,中間人最難做。
是否設立新閣,對他影響不大,他本就是誰勢大疊倚誰。
卻如今兩權不分伯仲,他額間有汗。
即便官至大丞,有時也不由己。
他望了望左相,又望了望地上的右相。自是知道新閣必然是要設的。
因為右相和明皇站一方。
所以尹青送明皇一個面節,他執笏道:“右相所言在理。”
楊旭心中越發暢快,問向工部尚書,“不知大司空可有意見?”
工部尚書是以右相舊部。
故一微胖中年男子出列,立時朗聲大贊道:“臣亦覺得右相所言有理。設立新閣,兩向監督,既得彰顯法度,又能統籌做事,可謂國之大幸!”
“好!既然眾愛卿都無異言,那朕便批準成立監查閣。”
這話一出,左賢伏首,“明皇萬歲!”
“相父快快請起。”楊旭道。
左賢起身,立于原處。神情不變,與上朝前一樣從然。
黑玉短椅上,督公一話未說,頗顯自在。
而另一側的左相,眼睛瞇成縫,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監查閣是掣肘,卻與他們多年的經營相比,也大無不可。
因為在他們眼中,真正的較量還沒開始。
一旦輪到他們出手,絕然不會簡單。
“諸卿可還有進言?”明皇問道。
下方皺然安靜。
片刻后,殿前公公拉長聲音,“無事退朝!”
“明皇萬歲萬萬歲!”百官行禮,出朝殿。
刑禎的雙膝已經震碎,地上一灘血漬,他不法起身。
但從始至終也無一人投來同情的目光。
此刻一一敬而遠之。
因為這場權勢之爭,牽涉兩相,波及太大。
待所有人離開后,刑禎拖著廢腿,爬出金鑾殿。
卻出皇城那么遠,他爬不出去。
殿前有少監,然無人敢近前來扶。
直至后來,守殿統領原委告知教使,柳胥過來親自將人扶起。隨之派遣守衛親送寺卿回府。
全過程,刑禎只做看了柳胥一眼,謝字都不曾說。
他一臉疲馳,心境無人知。
柳胥折返。
見這偌大皇庭,宮殿群起,景色萬狀,花草初盛。
卻獨獨人心冷淡。
轉眼間,三日消逝。
過了今晚,柳胥便將赴宮外任職。
是夜,天色黑暗,他走了出去。
一襲白衣,只身一人,向深宮行。
后宮把守的侍衛很多,柳胥收斂氣息,真元衍化,虛空踏步。
他已入武王,空中行走,如履平地。
且夜這般深,即便不時有巡邏走過,也發現不了他。
因為他對這明皇庭最為熟悉。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躲過所有的守衛,柳胥腳掌輕踩,落在了未央宮殿前。
縱身一躍,翻身跳入深墻內,已物移星轉。
殿內有燭光,映照的殿外景狀都入柳胥眼,卻他一點都不認識。
這蒿草這般深;這枝條這般亂;這庭院這般荒。
姨娘本是勤快的人,最愛干凈。
柳胥的心有些酸楚,邁開步子接近有光的地方。
他站在最有記憶的殿門前。
卻不敢叩。
曾叫楊玄卿時,他每季末都還來一次。如今他叫梅青寒,近一年已不見。
她必然已知自己遇難事。
她曾經該為自己難受成什么樣子,柳胥只想著,便心酸。
下一刻,柳胥揚手,終是輕輕叩了一下門。
殿內的人似乎有聽到,燭光下的影子透過窗戶去看,在逐度拉長。
嘎吱。
門被打開,兩人對望,女子甚驚。
柳胥向殿內邁。
女子一襲白衣,怔在原處不動。
片刻恍惚后,方才訝聲道:“你是何人?”
聲音未變,無論何時,極盡溫柔。
咚!
一聲咚音從地板上發出。
柳胥猶若失了神,失了魂般,上身直挺挺,兩膝已著地。
那美婦極美,此際更驚,不知所為。
柳胥的眼睛上揚,望向美婦。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云騰致雨,露結為霜。鳴鳳在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柳胥不說話,只背誦。
有淚珠滾滾墜落,連成串兒,十分晶瑩。
柳胥的眼睛在燭光下越發模糊。
白衣女子的身體突然開始顫抖。
十二年前他三歲,尚還是牙牙學語的幼童。燭火下,姨娘初教他背千字文。
十二年后他十五歲,長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燭火下,她要告訴姨娘,他是柳胥。
雖容貌變了,但心不敢。
不敢忘舊人,不敢忘舊恩。
“胥兒!”女子一下子撲了過來。
淚水比柳胥還要洶涌。
兩個人,一根玉燭,兩個光影,緊緊相擁,哭聲不止。
“姨娘!”柳胥喚了一聲。
雖曾隔過生死,聲音有些遙遠,卻還是有熟悉感。
女子拉著柳胥起身來。
“告訴姨娘,都吃了什么樣子的苦?”女子話已不成聲。
既有喜悅,亦有痛楚。
“胥兒沒吃苦,是胥兒讓姨娘擔驚吃苦了。”柳胥溫和道。
青色的燭火下,女子晶瑩的眸,端詳著。
她右手曲伸,試著摸向柳胥這張陌生的臉。
柳胥貼近,臉龐不動,像個孩子。
終是顫抖著,那手落在了柳胥的臉上。
這一觸,柳胥的臉溫暖,女子的心動顫。
“告訴姨娘,姨娘想知道。”那女子道。
柳胥不隱瞞,如是相告。
今生他欠的人不多,唯一最欠的,便是眼前這人。
活著一日,多欠一日的思念。
一日不活,欠下一生的養育。
......
翌日。
柳胥與葉羽三人,前赴刑部隸令司上任。
皇庭發生大事件。
當朝左相蔡勛持相國金印,直調三千禁衛軍出了皇城。
禁兵指揮使偷傳話于大統領,卓青急奔去見楊旭。
但卻晚了一步。
當朝督公把持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五十米,跪著重臣四十人。
至于里面還跪多少,沒人知道。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此刻督公站著,一身黑色蟒袍,親守在殿外。
卓青匆匆來至,報告要見明皇。
沈劍以明皇正處置要事為由,給擋了回去。
前者不甘心,思計后,遣一少監給明皇送甜糕。然督公將人攔下,親接過提籃,邁步去送。
自此明皇被困封在了御書房。
外人不得進,內人也不得出。
殿外的天,愁云慘淡,空氣越發壓抑。
轟隆隆...
突然雷聲漸起,風云交際。
不過多時,滂沱大雨,傾盆而至。
那雨初始很大,且驟急。看著便下不久,然一直淅瀝著不停下。
春雨乍寒最涼心,殿外初綻的花草盡數被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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