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張初和在女人三米的地方,恭恭敬敬地喚道。
他這么一打招呼,那紅裙女人這才回過頭來,看到張初和,眉頭微微皺起,“你是……”
“伯母,我是張初和。”
紅裙女人又回想了一番,還是沒有辦法將面前這個高大昂藏的年輕人,跟記憶中那個三頭身的小孩兒聯系起來,但是既然這年輕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都這么說了,應當不會騙她,“你來做什么?張明城呢?”
張初和可不敢像他這般直呼自家師父的名諱,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師父在主院中,我帶伯母去尋他吧。”
他倆在這,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周圍賓客卻都聽傻了,誰都知道張初和自身是一個無父無母,也沒有什么親戚的孤兒,被張家撿來扶養。如今他沖著這個女人叫“伯母”,只能說,這女人應當是張家的人,只是,張初和一口一個的“伯母”,他們怎么不知道張家還有一個“大伯”,張家族長還有一個大哥呢?
倒是有極少數的,將眼前的女人跟記憶里的碎片重疊了起來,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她怎么會回來呢?
對于這些外人是個什么心思,紅衣女人全然不管,只臉色不善地看著張初和,“我不去見他,讓他來見我。對了,我問你,蘇幕遮那小兒呢?我聽聞你們今日宴請賓客,不是也一同請了他過來呢?怎么我看了一圈,都沒有從真個人找到那蘇幕遮呢。”
張初和摸不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一個“我聽說”卻瞬間就叫張初和警惕了起來,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來,“是誰跟伯母說了一些?我們竟然不知伯母今日要來,未能遠迎……”
紅裙女人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少說那些沒有用處的廢話。我只問一句,蘇幕遮那小兒呢?!”
“蘇幕遮出門去了,我們也聯系不上,所以今日他并沒有過來。”張初和道。
紅裙女人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哼,轉過頭又看了一遍人群,見果然沒有蘇幕遮,這才不甘不愿地作罷。恰巧在這個時候,已經被張管家尋到的張家族長——張明城匆匆地趕了過來,“大嫂您今日過來,竟也不通知小弟一聲。小弟未能遠迎,實在對不住打掃。這樣吧,大嫂,我們去主屋那邊談,讓客人們先吃飯。”
知道這個時候,紅裙女人才不甘不愿地跟著他一起離開了。在張家,她可以肆意橫行,但是這個張家主人的面子,她不能不給。
見她終于愿意離開這里了,張管家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忙和張初和跟在紅裙女人的身后,生怕她又在半路上抽什么瘋。
這去主屋的一路上,張家族長跟這紅裙女人說著近段時間以來,張家所發生的事情,但是紅裙女人根本不愿意聽這個,她此次回來,就是為了蘇幕遮這個人。因此無論張家族長說什么,她始終都是這樣一言不發。
直到張家族長問她大嫂你今日回來做什么的時候,女人才展開了一個充滿了惡意的笑意,“我原以為,我能在今日殺死那蘇幕遮。”
她這話一出口, 其他三個男人的腳步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目光紛紛投在了她的身上。張家族長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大嫂,您在說什么?”
女人這時卻又不再說起這個話題了,仿佛之前說話的人不是她一般,她又平平靜靜地轉了一個話題,“帶我去看看你大哥的墓地吧,這么多年來,我也沒有親手給他燒過一次紙錢,上過一次香 …… ”
聽她提到自己的大哥,張家族長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他揮退了張管家跟張初和,然后帶著紅裙女人往張家后山走去——張家人在死去之后,尸體都是埋葬在這個地方,張家族長的大哥自然也不例外。
山路崎嶇難行,但是兩人都如履平地,走的飛快。紅裙女人甚至一路走在了張家族長的前面,雖然已經闊別了二十年,但是她對于這個地方的記憶,卻比張家的任何人都要深刻。
在行到一半的時候,她終于找到了亡夫的墳墓。見到那熟悉的墓碑的第一眼,紅裙女人就全然忘記了其他人,她連身后的張家族長都不顧了,立即撲過去,去到了墓碑前,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撫摸著墓碑上雕刻的字,口中似悲似喜地喃喃自語:“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我到這個時候,才能跟你見上一面…………”
突然,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撐著大理石板支起了身子,細細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說實話,這墓碑的修葺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了,無論是石碑的選材用料,還是墓碑上雕刻的花紋文字,顯見都是用了心的。還有墓碑四周,也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墓碑前面還有一些燃盡的香燭,散落的紙灰 ——這一切說明,張家人會時不時地過來給這個墳墓上墳,足以見得他們的用心。
但饒是如此,紅裙女人還是覺得不夠,她用挑剔地目光批判這一切。挑剔這里沒有打掃干凈,挑剔墓碑上的花紋的樣子不好看,又挑剔地上那些香燭紙灰的品質不夠好。她抱怨這抱怨那,最后居然從自己的紅裙的袖子上,撕下了一塊布來,然后蹲下身,認真地擦拭起墓碑來,又將墓碑四周全都收拾了一遍。
張家族長站在她的背后,覺得她的行為實在不符合規矩但是又不好說什么,他覺得,不論是他,還是死去的大哥亦或是整個張家,對于大嫂都虧欠良多。
見她忙碌,張家族長又差人取了香燭之前過來,看著紅裙女人虔誠地燒著紙,焚香燃燭。
“打掃,既忙完了,就隨我一起下山去吧。我已經命人備了房間和飯食,你一會兒吃完飯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張家族長見她快忙完了,這才開口。
紅裙女人盯著面前紅熱的紙灰,慢慢地說道:“張明城,我想了二十多年,依舊沒有想清楚,你的大哥,為何會死。”
聽她提到這個話題,張家族長垂下了眸,“那是大哥犯錯在先。張家雖然愛護子弟,但是卻并不會庇護他們的錯誤。即使是大哥,犯了錯也得接受家規的處罰。”
紅裙女人驀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為久跪,她起來之后還踉蹌了一下。她轉過身,眼睛緊盯著張家族長,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既然都是犯錯,那么聞家那女人為何沒死,還依舊活的好好的?!對于聞家來說,她不過只是一個外人罷了,但是聞家都愿意庇佑她。你大哥還是張家親子,為何他卻會因為受罰死去?!”
她的眸子里帶著濃濃的悲涼,語含悲憤。她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居然會因為張家的家規懲罰而死去!
“那時你大哥是張家的繼承人,他一死,受益的人就是你吧?”
張家族長不敢置信地抬眼看著她,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般誅心的言論來,“那大嫂又是什么意思,覺得我是那種為了家主之位,可以害死親大哥的人?!覺得大哥的死是我暗中下手的緣故?在大哥未死之前,我從未有過任何肖想這個位子的念頭,但是大哥卻是犯了錯,犯了大錯,那是兩條人命,是一個原本該很幸福的家庭!大哥的死,不只是因為家規的緣故,還是因為受了天譴!你只知道聞家的大夫人被聞家護著沒有接受懲罰,那你知道她隨后就瘋了嗎?你知道她前年已經上吊自殺了嗎?連遺書里都在懺悔自己的錯誤。她雖然茍活了二十多年,但是這二十多年的生活,比死又能好多少?還有趙家,早已經家破人亡,連一個子嗣后代都沒有留下來,原本一個大家族,弄得現在幾乎已經無人知曉。”
“若是犯了錯的是我的兒子,或是我門下的弟子。我也同樣會用家法懲戒他!”
“我雖然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好人,卻也做不出弒兄這般天理難容的事情,大哥尸體的報告,至今還保存在張家祠堂之內,大嫂你若是懷疑,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看那份尸檢報告!”
張家族長這次真是氣狠了,弒兄這種天大的罪名,他背負不起。張家有祖訓,絕不容許家族之內的人,因為爭名奪利而自相殘殺,違者一律廢去靈力,貶出家門,若是出了人命,則會一命償一命。再者說,張家大哥還活著的時候,跟張明城兄弟之間關系親厚,張明城又如何會為了區區一個族長之位,就對自己的兄長下手?
紅裙女人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終究是不說話了。
張明城深深地喘了兩口,壓下情緒,對紅裙女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大嫂請下山,我親自招待您。今日事行若的大日子,還望大嫂顧著大哥的面子,顧著張家的面子,不要在眾人面前鬧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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