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浣洗局,張曦只去過一次。
還是因為她長大后,總聽乳母胡嫗提起這個地方,抱著好奇,讓宮里的女官領著她過去看看,沒什么新奇,而且里面忙碌的宮人,個個都木著張蒼白的臉,不似光華殿的宮女明艷。
張曦就再也沒有去過。
她也不記得路,只隱隱記得在千秋門附近。
門前還有一株非常高大粗壯的榆樹。
離她從前所住的光華殿,有很長一段距離,離她此刻所在的弘德殿附近,只怕更遠,并且,她不熟悉路。
出了弘德殿不久,張曦便有點后悔,沒把楊中侍給拉上。
乳母李氏想著討好她,什么都聽她的,但李氏到底只是張家仆婦,張曦也還不是那一輩子里驕橫跋扈的清河公主,在宮里各司各局的總管都能支使著跑腿。
眼下,她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奶娃娃,楊中侍派給她們的女官,明顯不敢自作主張,只帶著她們在弘德殿附近打轉。
張曦恨恨地瞧了眼自己的短腿短手。
恨不得立即長大。
張曦束手無策,正要仰天長嘆時,突然見到一個矮冬瓜出現在視線里,忙地咿咿啞啞喊起來。
“這是誰?”很快一個明黃色身影及一伙內侍走了過來。
周圍的人很快行禮,“參加見陛下。”
包括后知后覺的李氏,也忙抱著襁褓中的張曦落后一步行禮。
至于皇帝宇文贊的問話,為首的女官率先開了口,“回陛下,這是張侍郎家的小娘子!
“哦,就是母后說召進宮來,給七妹做伴的張氏十六娘。”
宇文贊眼下,還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孩,長得唇紅齒白,眉目精致,白白胖胖如年畫上招財童子,沒有長大后的陰郁偏激,兇殘暴虐。
但卻不影響,那些不好的記憶,如潮水般都涌了上來。
不提倆人小時候,在宮里的恩怨,結下的梁子。
最令她憤怒的一件事,是她和阿顧定親后,他派人把阿顧抓起來,親手在阿顧臉上劃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哪怕傷口愈合后,看過很多瘍醫,用過許多舒痕膏。
卻依舊留有淺淺的疤痕。
雖然她氣狠時朝著宇文贊的手臂刺了一刀,當場報了仇,可只要想到阿顧受的罪,她仍舊不解氣。
只是這件事連阿耶都責怪她魯莽,阿顧也勸阻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從此后,她都不敢讓阿顧單獨進宮。
“……這是要去哪?”
“楊中侍說,小娘子不慣待在屋子里,讓婢子帶著她們在殿外轉轉!睘槭椎呐倜氐。
宇文贊眼睛盯著李氏手中的襁褓湊近前,李氏只得忙彎下身,“她眼睛長得好看,但是太小了,怎么陪七妹玩?”說完,宇文贊瞧著李氏懷里如白玉一般的奶娃娃,很是漂亮,遂伸手想抱過來。
且不說旁邊的女官和內侍正要開口阻攔。
張曦幾乎想也沒想,伸手就甩了過去。
叭地一聲,很是響亮,很快白胖圓潤的臉上,就留下了紅印。
“陛下!”女官和內侍的話都轉為驚呼,為首的女官,更是回頭怒瞪了眼李氏,“你怎么照看孩子的?”
李氏嚇得腿軟,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婢子該死!
驚慌之下,手一滑,張曦直接翻滾掉落到了地面。
所幸離地面近,所幸臘月里襁褓很厚實……但張曦卻覺得憋屈得厲害,她竟然在宇文贊跟前跌了狗啃泥,又連累李氏要受罰,于是扯得嗓子嚎了起來。
哇啦一串串,響徹云霄。
為首女官看著落在地面上的張曦,似才記起楊中侍的叮囑,忙慌張地抱起張曦,遞給李氏,“快哄哄孩子,看看是不是摔到哪里了,別讓她哭了!
聽到她的哭聲,宇文贊撥開圍著他的內侍,對著李氏道:“你起來,稚子無知,朕不怪你,快哄著她別哭了。”
頓了頓,又道:“母后不喜歡哭聲!
“唯!崩钍蠎饝鹁ぞさ貞寺,哪怕抱起張曦的手還有些發軟,卻松了一口氣,自家小娘子壯實,甩巴掌的那一下肯定很痛,她都以為娘子闖大禍了。
小娘子什么都不懂,自不會有事,但帶著小娘子的她,一定會被牽連。
不得不說,宇文贊這個時候的性子還很寬和。
他那些姐妹們,看到他都害怕,七妹年紀小,倒不害怕他,但七妹瘦不拉幾,又病歪歪的,唯有眼前的白玉娃娃,長得壯實,連哭聲都精神。
因此,臉上的疼痛消去后,不由升起幾分興趣。
尤其是重回李氏懷里,不再哭鬧的張曦,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咕嚕直打轉,宇文贊于是又湊上前,這次長記性,離了有一小段距離,“朕知道你是張家十六娘,朕喚你十六兒,朕是三郎,以后我們就算認識了!
一聽這話,張曦差點翻了個白眼。
她當然知道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只是三郎這個稱呼,世上能叫的人,也就那么幾個而已,更何況,她也不想,和他拉近關系。
甚至今后,都要避著她走。
免得他將來發瘋,又連累了她的阿顧。
“你既是來宮里給七妹作伴的,朕帶你去七妹的宮里轉轉!庇钗馁潧]忍住,戳了戳張曦的臉蛋,軟乎乎的好玩。
張曦原想再甩一下胳膊,但瞧著周遭的女官內侍,如臨大敵,乳母李氏死死抓著她的手臂讓她無法動彈,只得放棄。
況且,七公主所居住的重華殿,位于陶明園前面,陶樂園直通千秋門,那么去浣洗局就更近了。
不管怎么說,她都得去一趟浣洗局。
一旦阿耶辭官,或許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進宮,也是最后一次。
有宇文贊在前面領路,在這宮里會方便許多。
想到這,張曦決定暫時拋下過去的恩怨,朝著宇文贊,毫不吝嗇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咿咿啞啞喚個不停,又手舞足蹈,表示自己很興奮。
宇文贊見了,心中歡喜,含笑道:“看來十六兒也想去見七妹妹,好,我們這就過去。”
沒想到,這一輩子還得借七公主的光。
張曦待乳母李氏懷里,跟在宇文贊身后,心里輕嘆了一聲。
在那一輩子里,七公主宇文祥,除了充當受氣包,就是個隱形人,和她阿娘秦婕妤一樣,出了名的軟包子,在宮里誰都能踩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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