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幼禾大體知道柳家之事時,已是三日后了。
相傳柳家是幾代傳下的世爵,家族中曾出兩代皇后,柳太公為前朝左相,一時榮耀非常,甚至于楊家在其鼎盛之期也要退避三舍。
這樣的盛寵本該福澤連綿而長久,但盛極必衰向來亙古不變,柳家自然也不例外。
本朝初時,柳家的榮耀終歸湮滅,旦夕之間冠以謀反之罪,瞬息之時九族皆亡,甚至連襁褓的嬰孩都未曾放過。
據說柳家幾百人的血從刑臺流到青磚之上,刷洗三日也未能理清干凈。
柳家記載在冊世人可知的公子一共三個,姑娘有四個-----柳晟音、柳嘉音、柳寒音、柳越音。
記載在冊。楊幼禾眸子深了一深,記得那竹林中少年說的話來。
柳家三小姐,必是柳寒音了。
她細細挑了胭脂抹在臉上,她是向來不愛這些東西的,只是今日中秋宴,只怕來客眾多,若是被二伯母瞧著,只怕訓她分不清場合。
“茵姐兒!睏铎o璇笑著跑進來拉了她的手道:“今日蘇公子要來,你竟一點都不上心!闭f罷便嘖嘖圍著她轉了半圈道:“還是這萬年不變的綠衫子,反反復復的穿,就你不知膩。”
楊靜璇口中的蘇公子,是蘇家的獨子蘇嵐,年紀輕輕便中得舉人,卻不喜為官,跟隨祖父在城中行醫救人,后入太醫院,成為當朝最年輕的御醫,現今也不過二十來歲歲。
這便足夠人稱奇了,且不說此子容貌過人,豐神俊茂,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好皮囊,這便又罷了,聽說他溫文爾雅又善吹彈,寫的一手好字。
凡是種種,皆都是褒揚即可。
“他來便來,與我何干?”楊幼禾笑吟吟的看著她帶了星辰的眸子:“怕是有人心心念念著罷。”楊靜璇少有般的微微紅了臉,聽她揶揄,忙瞪了他一眼道:“快給你家主子換身皮,渾身綠油油的委實礙人眼!
含畫接了胡茬道:“姑娘總算說出了我們這些的心里話,連夫人平日里也不敢說呢。”說罷便笑嘻嘻的從柜子里拿出見蓮粉色的衫子來。
楊幼禾無奈,見楊靜璇已是作勢要來撕她的衣服,忙告饒道:“好姐姐,你便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嘴瓢的!
楊靜璇哼笑著罷手:“也罷,只是這衣服你得換了,且不說老祖宗看岔了,你往那園中一站,我倒還以為是個人高的芭蕉。”
楊幼禾失笑,見她穿了件淺紫色的衫子,又略頭疼的打量一番丫頭手里張揚的衣服,嘆道:“快放下它,拿出件鵝黃色的來------!
兩人說說笑笑的同喚了楊清如,再去尋楊敏舒時,卻被丫頭告知去了彤姐兒處陪她繡嫁妝了。
楊幼禾嘆口氣,心道自從馬氏出事后,便甚少見她出園子,去尋她說話時,也是半句多余的話都不愿意再說,倒是念經的時辰越來越多了起來。
幾人到宋氏處時,眾人亦到的差不多了。
宋氏例行說了幾句,便將事丟給尤氏去處理,只留下璇姐兒道:“你留在我身邊見外客罷!睏铎o璇極為不愿的,又不能違逆祖母,弱弱的應了,垂頭喪氣的坐在旁邊。
楊幼禾見宋氏面色如常,只是閉了眼看不清眼中神色,突然了悟,只怕宋氏不愿讓孫女見外男,準確的說,是不愿璇姐兒見蘇嵐。
璇姐兒,也快及笄了罷-------
楊家的宴會雖比不得王府,但也算數得上名的精致闊綽,楊幼禾早早同幾個姐妹候在園中,等著各家的姑娘來。
她方抬了頭去看池子里的游魚,便看見焦玉瑩從外邊轉了進來。
楊幼禾微微抬了嘴角,無奈的在心里嘆口氣,只怕是山雨欲來,只能硬著頭皮應她。
眾人著與她見過禮,果真見她掃視了一圈,終究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正巧焦玉瑩湊過來要發話時,楊靜璇卻不知從哪拉了她的手笑道:“十一妹妹快隨我去,祖母要見你呢。”
說罷,也不待眾人反應,拉了她小跑著出去。兩人拐過院子到了廊后,才見楊靜璇氣喘吁吁的叉了腰笑看著她。
楊幼禾頓時明了,那里是宋氏急著見她,分明是璇姐兒使得計謀,笑著將她佯拍了一下:“祖母在哪里?詩詞上不下力氣,唬人的功夫倒是日益長進!
“好心沒好報,如今我才看清你是個什么樣的人來。”
楊靜璇哼笑著轉身:“若不是見焦夫人像個孔雀似的來,我怎的知道你要被她女兒為難,若我再走慢些,那寸長的指甲只怕要撕爛你這張伶俐的嘴。”
楊幼禾失笑,扶了她的肩膀道:“我是該謝謝你,這邊罷了,倒不知你何時回祖母處去?”
楊靜璇面上一窘,含糊道:“沒見我袖口沾了水漬么?”
楊幼禾抬眼去瞧,果真見她袖口濕了半片,衣冠不整即見外客,視為大無禮。當下噗呲笑了出來,只怕是她自己想逃沾濕的,倒無意間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見她頰上帶著荷粉般少女的嬌羞,鼻翼上還有些方才跑出來的薄汗,才執了手問她:“我與你去換了吧?”
“不換也罷,半刻便干了,你我同坐在這處說說話,豈不比應付那群無趣的人來得強?”楊靜璇拉著她坐在假山后的石凳上,面前就是方半畝大小的蓮池,當中的綠植殘殘落落的,偶爾穿過幾只紅鯉,幽靜睱適,極為趣意。
“人若嫁出去了,是不是就不同了呢?”她才失神著,便聽得楊靜璇低了頭突然出聲道。
楊幼禾不知她何意,頓了頓:“定然是不同的,出嫁頭發便要綰起來了,衣服樣子也要變得,住處飲食都要改。”
“我說的不是這些!睏铎o璇頓了一頓:“從前姐姐對我那么好,如今卻與我好像隔得遠了,二姐姐病故了,三姐姐四姐姐也不大來往了,五姐姐我雖不喜她,如今也不知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楊幼禾一時不知怎么應她,出嫁從夫。
雖然宋氏口口聲聲說她們始終楊家的女孩兒,但終究有了另一處完全不同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夫君,有了自己的孩子,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煩惱與危機,她們的目光只能變得短淺拘束,被困在紅磚綠瓦的牢籠里,想盡辦法得到公婆歡心,妯娌尊重,丈夫喜愛,想盡辦法讓自己成為博弈的贏家,應對通房妾室,官場人情。
她淺笑著執了楊靜璇的手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有自己的選擇,有時候卻并非我們所能控制,如果不想成為紫藤到處攀附,倒不如一開始就選擇做喬木!
見她若有所思,笑著道:“處處皆風景,作女兒時還有的快活,都該仔細品嘗!闭f著便拉了她的手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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