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月,楊府九姑娘同盛家結親的事便傳了開來。
含畫向來是消息靈通的那個,比著手便向楊幼禾說著那些丫頭婆子的可恨來:“什么叫三房終于熬出了頭,三夫人嫁女求榮?這些人的嘴終該叫撕爛的。”
楊幼禾這次并未應她,只是倦怠的摸了摸玲瓏的耳尖,她并沒有想姜氏說起姐姐的意思,誰知姜氏正滿腹憂愁一心為了女兒的婚事操心時,宋氏便在第二日遣人將盛家的庚帖并了兩人的生辰八字拍在了母親面前,姜氏竟是一句話也沒插上,雖說楊清如在得知此事后僅僅是淡淡一笑,姜氏近日里也慢慢接受了這個板上釘釘?shù)氖聝海齾s從骨子里覺出惡心來。
她往日里敬重的祖母,偏偏曾那般認為她重視骨肉親情。
“姑娘,雁玉姐姐來了呢。”謠書一面掐了把含畫叫她停嘴去倒茶,一面挑了簾子請雁玉進來。
那雁玉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茵姑娘,老太太想見你呢。”
楊幼禾這次挑了祖母房里的簾子,卻不是檀香安神之類的香了,久病之人纏綿的藥的苦澀,猛地讓她打了個寒噤。
宋氏斜倚在團墊上閉著眼睛,聽見動靜,緩緩睜開眼來看她。
楊幼禾前不久見她還是眼里含威,如今卻像是朧了層霧的茫然,滿頭的發(fā)已是全白了,連顴骨都微微凹陷了些。
宋氏目不轉睛的將她看了一會,叫雁玉扶著她強撐著坐了起來。
“叫你姐姐嫁給盛家,你心里可是有怨言?”宋氏驀然開口,聲音微顫,卻仍舊帶了些一貫的矜持氣度。
楊幼禾未料到宋氏這樣問她,心思百轉間未曾開口,又聽她徐徐道:“盛家世代為武將,雖家世復雜些,卻未必不是他的良配。”
楊幼禾心中一酸,猛然間便開口問她:“祖母不若說此舉皆是為了楊家!”
宋氏將她盯著,卻未曾惱怒,半晌后開口:“便是為了楊家,那也是她應該做的事。”略略歇了口氣,臉上露出些悲戚的神色來:“你可知,楊家并不如外人所想的光鮮顯貴?就是彤姐兒的事,也是為了楊家而不得不壓得一局棋。”
宋氏嘆口氣,臉上盡帶頹然:“我這幅身子眼瞧著不中用了,你以為四皇子及其黨羽真是對我楊家所做之事做到淡然漠視?不過是忌憚楊家尚有我在,只得一息,便仍顯赫。若我去了,只怕是猛虎反撲,餓狼啃食,先拿楊家殺雞儆猴罷了。”
宋氏見她面色逐漸由震驚而到了悟,嘆道:“你是聰明的孩子,祖母對你寄予厚望,眼見著你漸漸有了謀略之才,卻終究少了些狠厲手段,若往日真到了那一步,你又該如何?你姐姐雖不得安穩(wěn)人家,卻可在關鍵時刻保得一命的。”
“壓太子這局,結果未知,就連我也無法掌控,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楊家重及顯貴,必要從險中得盤涅。”宋氏緩了口氣,語氣又溫和下來。
楊幼禾駭然聽她提及這些,她本以為她離這些事尚為遙遠,甚至一輩子都不必為了朝堂政治而費盡心機步步為營。
宋氏似乎憐惜般將她看了一眼;“我言至于此,你心中也該明白。”待望著她怔怔離開,復又閉了眼長嘆一聲,如此若是犧牲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含畫將王氏接了宋府庚帖的消息傳給楊幼禾聽時,她正在為宋嘉言秀一副云間仙鶴的腰帶。
“姑娘——”她恍然間聽見有人喚她,轉頭對上雙急切而憐惜的眸子。楊幼禾復又低下頭,見腰帶上被手指扎出的血漬污了一片,已是不能再用了。
“將它丟了罷——”她將帶子遞給含畫,倦倦的閉上眼睛,玲瓏在她身邊酣睡著,天氣也暖的很,只是剎那間的寒意讓她立刻手腳冰涼。
宋家適婚的,與楊靜璇般配的人,只有宋嘉言了。
黃媽媽多少知道些兩人間的事,聽到這個消息是也有些微微發(fā)愣,將含畫拉到一邊問她:“究竟是什么緣故,怎么這般突然?”
含畫咬了唇輕聲道:“聽說是老太太的意思,早就和宋家舅爺定下的婚事。一直沒有提起罷了——”
黃媽媽還要問些什么,卻見楊幼禾擺了擺手道:“媽媽出去罷,今日我想早些歇著——”她聲音發(fā)顫,雖極力忍著,卻還是能聽得真切。
縱使他體弱多病,左腳帶疾,但卻仍舊是宋家唯一有資格繼承的人。
楊靜璇和他,該是多么般配的家世年齡。
她曾經(jīng)揣摩過宋氏意圖,多少期盼著楊家還能等她長大,期盼著宋嘉言不會那么早被宋氏同宋家當做聯(lián)姻的棋子,期盼著宋氏能在無奈和利益中考慮些她的心思和快樂,原來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原來期盼再多,皆是鏡花水月。
她匍匐在榻上,終究泣不成聲。
宋嘉言立在窗前,將手中的笛子緊緊握著。
常年跟在他身邊的丹寒一邊為他收拾箱籠,一邊略帶憂色的看著主子。
公子近年來常常面帶憂色,甚少展顏歡笑,自從遇到十一姑娘便不同起來,只要是與她有關的事,公子都能為此頗費些心思,他原本也以為公子和十一姑娘終成一對的,卻不料是和八姑娘,著實叫人嘆息。
公子聽聞此事時雖只是微微一怔,面上再看不出半分情緒來。
但他知道,公子并不開心。
宋嘉言將手中的笛子摩挲一番,終而將它和信紙放在一處:“丹寒,將這封信送到十一姑娘那處。”頓了一頓,卻又道:“若她不愿接,就說我在假山處等著,直到明日旭日而上。”
他垂了頭,又習慣般將左腿的膝蓋揉了一揉,一深一淺的出了院子。
他立在那日相約的地方,天色漸暗了,夜里的寒風灌進袖子來,由指尖到喉頭,不由得握起拳來放在唇下猛地咳了幾聲。
便聽得幾聲簌簌作響。
宋嘉言眸子略略亮了些,溫和問道:“我知道你定會來的——”
轉頭去時,楊幼禾懷里抱著玲瓏,正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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