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綺見兩人將素瓷洗過了,又抽著挑出幾個檢查過,點了點頭。指了指院子里擺開的菊花:“殿下向來愛菊,圣上和娘娘們送來的菊花,你們撿著配來了插在素瓷里,要往殿內擺的。”
“姑姑——”沈喚云皺起臉來,這本來是良侍的差事,往往最是容易出差錯的,今日里卻分給她們來做。楊幼禾也微微一怔,倒不是因為這個差事的困難,而是嘆公主的明媚張揚。
白毛獅子,白玉珠簾,草舍如籬,點絳唇,泥金香一應五色斑斕的擺在園中,更不乏有進貢來的紫龍臥雪。
這些菊花,若是放在愛菊之人的手中,只怕日日悉心打理,挪都不舍得挪動一下的,在懷陽這里卻并非如此,從枝上摘下來,只近處欣賞幾日,便是連根或許再也要不得。
奢靡鋪張,連她也覺得咂舌。
懷陽公主是圣上的心頭愛,她現在才明白什么意思。早年間聽說的為求公主一笑而十里燈海的故事,想來也有幾分可信。
又綺將沈喚云睇了一眼:“怎么,嫌事兒太輕?”沈喚云急忙擺手笑著道:“只是不知良侍姐姐去了何處,萬一我們做的不好,也能問問她——”
“既是讓你們兩個做了,哪有不好的道理!庇志_偏著頭,臉上帶著淺淺的極為含蓄的笑意:“大不了晚飯也不必吃了而已。”
沈喚云一面輕輕撫著朵飽滿的粉團菊,一面抱怨:“又綺姑姑向來和和藹藹的一個人,今天怎么這么難說話!睏钣缀虖澚搜紫聛,才覺得暈眩輕了些,搖搖頭開口:“姑姑對事不對人,這樣做定有她的計較考量!
“唉,這枝胭脂點雪太素白了些,配著素瓷實在不夠好看——”沈喚云頡了花往瓶子里比較著,更覺得這個差事難做。
“我看看!睏钣缀虖乃掷锝舆^來,思量片刻,摘了朵小小的紅色的雛菊配在旁邊:“這才叫胭脂點雪!鄙騿驹婆牧耸郑骸斑是姐姐心思巧妙,公主見了定然歡喜。”
她微微搖頭,公主的心思豈是那么好猜的,她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
又綺托了琉璃盞出來時,兩人正往殿里搬花。她站在廊下垂了眼睛思忖片刻,才道:“曹貴妃讓你將這琉璃盞拿過去。”
咦?沈喚云吃驚的皺了皺眉:“典侍姐姐竟也不在么?”
又綺忽略她說的話,只是又向著楊幼禾重復了一次:“貴妃娘娘親自點名叫你拿了它過去——”楊幼禾見她臉上淡淡的,似乎并非什么不尋常的事,福了福身子應下:“是。”
她小心的接過匣子來,又綺深深的將她看了一眼:“隨我走罷。”
沈喚云急忙抬了眼還想說些什么,楊幼禾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無事,便隨著又綺繞開滿地的菊花,向著那個世人眼里嘆喟不已的女子走去。
曹氏手段,可謂響徹天下,不僅大元私下里多為議論其狠厲善謀,就是北邊胡人,南邊姚國,西北的涼國也聞此女傲骨錚錚。原因皆是二十年前她替先帝一語蕩平邊關危難,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被賞給太子為側妃,二十年間扶持培養兒子,招徠聚集勢力。
便有了世人所嘆的曹氏一族善謀終易天下,有了圣上心底的恐懼和惴惴不安。
懿華宮雖小,但比詡康宮還要精致華美些。
曹貴妃正同五公主的生母尹昭儀說著些什么,見宮人領著她立在外邊,便開口道:“你先回去,此事過幾日再說!
尹昭儀便含笑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楊幼禾隨著宮人進來時覷見曹氏容貌,也不得不暗自嘆了一番。
歲月對這個女人格外的寬容仁慈,雖已是將近四十的年齡,卻如綻開的紅色芍藥一般耀眼,仿佛歲月只是在她身上沉淀了一種古樸大氣的氣質,讓人為此目眩;屎笫菄煜愕哪档ぃ瑴赝癯领o而高貴內斂,她卻是肆意張揚,毫不介意迷了別人的眼睛。
“你可曾怨過?”楊幼禾怔怔,匍匐在地上的雙手微微一抖。曹貴妃不緊不慢的又問了一句:“楊家衰落,你的身份如星落泥,可曾怨過?”她聲音極為的動聽,帶著一絲慵懶的媚態,每一個字卻無比清晰的落入她的耳中。
怨過么?她不知道,她似乎總以為自己會將一切都掌握早手中,她總以為所有的一切定會如她所愿,即便是現在,她也從來沒有失去過自己的驕傲與信念,她只記得有一個人要娶她,即便為棋子,她也要將兩個人同時從這場戰爭中破離出來。
曹貴妃見她搖搖頭,卻兀自仰了頭笑開來,滿頭的花勝步搖都隨著她肩膀的顫動而飛舞著:“你知道么,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樣子,自以為是,卻又最愛在別人面前逞強!
她仿佛毫不在意這是自貶,冷冷的又覷著她開口:“因此我那時吃了不少的虧,直到后來我才發覺,只要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即使你說的是錯的,即使你以前做過什么,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會匍匐在你的腳下,像貓狗似的搖尾向你乞憐——”
楊幼禾聽她這樣說,幾乎要將整個身子都縮成一團,曹貴妃也好,皇后也罷,甚至是楊靜沅,她都要仰著她們的鼻息茍延殘喘。
“所以你有什么資格入宮來呢?”她往前探了身子,幾乎嘲諷著將她姣好的面龐掃視一番:“就憑這幅皮囊?”她冷笑幾聲道:“最是紅顏易老,你幫著楊家和太子,終究無依無靠,被人玩弄于鼓掌,到頭來連死在哪里也不知道!
曹貴妃的臉上似乎迸出激烈而又幽深的攝人心魄的神色,直直的盯著楊幼禾。
“想清楚再來找我吧!
她渾身一顫,卻又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驟然間釋然過來。
或許別人拉攏人心的法子是靠利益和收買,曹貴妃的手段,終究要比別人果斷和高明許多。
她絕不會天真的想著自己如此有利用的價值,在曹貴妃的眼中,一個可以隨時叛變的細作絕對要比敵人危險許多,而她之所以沒有立刻除掉自己,不過是想借著皇后的手殺掉自己人罷了,如果她有微微的遲疑,只怕當即會萬劫不復。
她霎時間遍體生寒,曹貴妃果然如世人所說,狠厲善謀,詭計多端,最會揣摩人心思,怪不得圣上也拿她無可奈何。
當真是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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