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還未醒?”沈喚云拽了楊幼禾的袖子往殿內(nèi)探了探:“昨夜里那百花酒就殿下一人飲了三壺,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時候!
楊幼禾微微沉吟,向她道:“無礙,又綺姑姑說殿下往日都是這樣喝酒的,只備好醒酒湯和蜜棗在一旁就是。”沈喚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指了指她身后:“姐姐快去忙吧,我和阿椒去曬殿下的藏書!
楊幼禾點(diǎn)了點(diǎn)頭應(yīng)了,走進(jìn)殿內(nèi)將燃著的香往外挪了挪,就聽見殿內(nèi)不知何處發(fā)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來,她心下驚異,掀了簾子去看懷陽,仍是睡的極酣暢,倒不知是何處傳來的聲音,正四下尋探時,就見著從塌下爬出一個青衣的少年來。
咦,楊幼禾一驚,卻正是那日見到的那個著了小太監(jiān)衣服的孩子。
“原來是你,倒嚇我一跳。”那少年撫了撫胸口,似乎又像是想起什么來一樣紅了臉,目光閃爍著向她解釋:“我,看見皇姐——殿下的塌下方才跑過一只拳頭般大的碩鼠!彼麛Q起臉,似乎團(tuán)了手比劃著大。骸芭麦@擾了殿下,或者是將什么咬壞了,未免不好,才爬下去捉它的——”
楊幼禾心下發(fā)笑,仍是像不認(rèn)識他一樣輕輕應(yīng)了:“既是這樣,我便喚人進(jìn)來好好找一番,公主殿里都能鉆進(jìn)老鼠,當(dāng)真是駭聞一件!
那少年臉色一變,急急擺手:“姐姐莫要驚動他人,殿下正睡著,未免嚇著她,有我就夠了——”
“咦,這番是什么話,殿下醉酒睡得沉呢,況且,皇宮里出了老鼠,難道還不是大事么?”
那少年急的抓耳撓腮,不知怎么回應(yīng),只能急急跺腳:“唉,不是,是——我——”
楊幼禾見他可愛,性子極為討喜,愈發(fā)覺得難能可貴,剛要再說什么時,就聽到殿外有人輕聲傳報:“陛下到——”
楊幼禾臉色微變,將少年睇了一眼,亦見他驚慌失措般臉色發(fā)白,將他輕輕推到前邊,才跪下迎著元帝進(jìn)來。
祁漣似乎反應(yīng)過來,立刻行禮向著元帝道:“兒臣見過父皇!
元帝頓了頓,揮手讓身邊跟著的人退下,聲音喜怒難辨:“你怎么在這里?”
祁漣一滯:“兒臣,兒臣——”
楊幼禾似乎能感覺到元帝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壓抑氣勢,幾乎讓這個孩子一瞬間驚慌失措。
他不過是個從未受到重視的在皇宮里夾縫生存的孩子,沒有太子的沉著冷靜與睿智,沒有四皇子的城府果斷和堅決。
讓她想起了楊廷逸。
“回陛下,小殿下聽聞公主殿下身體不適,特意來探望——”她才出聲,便覺元帝凌厲的目光驟然落在自己的背上,那是與皇后不同的磅礴氣勢,驟然間壓的她喘不過氣來,霎時間滿頭冷汗。
她怎么能忘記了,這里是皇宮,是真正命如草芥的地方,只要一句話說錯,一句話惹怒高高在上的他們,就是萬劫不復(fù)。
但那股氣勢卻又片刻消弭。
元帝極為意外的輕哦一聲,將這個匍匐在地上的極為單薄的女子掃視一番:“你就是楊家的十一女?”
見楊幼禾應(yīng)了,元帝便揮手讓祁漣出去,似乎極為不愿看到他的樣子,復(fù)又望了望帳中熟睡的懷陽,卻并無惱怒楊幼禾的不敬:“懷陽既是把月焦贈與你,說明你并非是非不分,頑愚駑鈍之人,往后在宮中當(dāng)差,什么話可說,什么話不可說,你應(yīng)反復(fù)謹(jǐn)記!
一句話說完,楊幼禾驟然松了口氣,又聽得元帝開口:“拿帕子過來!
楊幼禾立在帳后,看著元帝因?yàn)椴賱诙缟陌装l(fā),他也不過是四五十歲的人,背卻彎如老翁,卻極為小心的用帕子拭去懷陽額頭發(fā)出的薄薄酒汗,這個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的王如今更像一個平常人家愛女的父親,眼里沒有江山,沒有國事,只為了這片刻寧靜的天倫。
“懷陽啊,你要喝酒,這宮里有的是酒讓你飲,何必為了不值得的人去干這樣的傻事呢?”元帝輕輕呢喃著,將懷陽的被子掩緊:“朕不求你為我開懷逗樂,但也該為我這個愛你的父親珍重自己啊。”
元帝說的是“我”。
楊幼禾驀然間被這樣的一句駭住,她記得父親也曾摸過自己的發(fā)髻,用過同樣溫柔清和的聲音,只是眼里絕對不會有元帝一般的珍惜悱惻。
元帝對懷陽,是真的好,好到讓她眼睛發(fā)酸,有些嫉妒。
元帝嘆了口氣,將懷陽清麗的面龐打量幾許,似乎陷入了什么回憶,一邊嘆息著搖頭,一邊道:“朕放心不下你啊!彼D了頓,格外眷戀的站起身:“所以,懷陽,朕要為你做一件事!
他這樣說著,將腰努力繃直,似乎又回到了意氣風(fēng)發(fā)的君王神態(tài)。
懷陽終于在元帝走后的第三個時辰清醒了過來。
楊幼禾輕扶著她洗漱過,喂了她愛喝的甜米粥。
“父皇,是不是來過?”懷陽輕輕開口。
楊幼禾點(diǎn)頭,就見她沉默著將雙膝抱在懷里,將下巴抵在上面,她周身的酒香還未散盡,帶著百花濃烈馥郁的香氣。
“公主可要沐浴?”
懷陽怔了怔,仍舊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湯池里的熱水已經(jīng)備好,楊幼禾為懷陽解了衣服,便見她像躍入一般攜了自己的手撲向水中。
她只覺得四面八方的熱水像是要將自己吞噬一樣,腦中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了十歲那年落水的情景,水冰涼刺骨,像是無盡而絕望的深淵,只是,這次,再也沒有溫暖的手將她拉出水中。
靠自己啊,是靠自己,她恍然間抬起頭來來往上掙扎,卻猛然間脫離出來,才驚覺池水不過及胸,懷陽露出頭來,咯咯笑著打量她:“原來你怕水。”
懷陽難得露出笑意:“我原以為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你怕的,原來,你怕水。”
楊幼禾看著懷陽如花般的面龐在熱水的蒸汽下朦朧而模糊:“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怕的東西,奴婢怕的,是死。”
懷陽似乎一怔,面上又含了往日那般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那你猜,我怕什么呢?”
她如同狡黠的孩子,這樣發(f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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