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陽靜靜聽著,好像被這樣的故事觸動而傷神。
終于她的臉上像是被巨大的震驚駭住,看著元帝的悲傷神色,帶著篤定,釋然,愧疚,卻沒有任何欺騙的不安。
太子,懷陽和祁漣,竟然是一母同胞。
楊幼禾因為元帝的話而錯愕不已,她立在門口,衣袖下的雙手因為這個秘密而微微發抖,她不是沒有懷疑過懷陽與徐太后的母女關系,只是一切驟然擺在眼前,幾乎讓她被這樣的事實駭到無法呼吸。
那畫卷上的女子,果然是元帝的戀人。
“你的母親,名叫冉湘。”元帝面上漸漸浮起了歡喜的回憶神色。
“我將她接入宮里,有了你的皇兄。”元帝頓了頓,微微垂下眼簾:“她向來向往自由自在,第二年便留下皓兒出宮了,我沒有辦法,只能讓一個侍女頂了皓兒生母的身份,如果一旦被人利用,只怕你母親必將受到迫害。”
“后來,我們在宮外有了你,你的母親仍舊不愿進宮,又不忍讓你流落民間,恰好皇后的孩子夭折,我們便讓你養在了她的名下,直到幾年前,我們又有了第三個孩子,就是祁漣。”
元帝終于因為回憶而泛起了痛苦之色,在他衰老的面容上顯得尤為可怖,卻又可憐。
“她終于愿意隨我入宮了,可是因為曹氏一族的原因我無法給她一個身份,只能盼著她將孩子生下來。”
“我怕曹氏害了他們母子,因此故意疏遠,不再接近,現在想來卻是我這一生夢魘的開始。”元帝聲音哽咽,離開座椅,搖晃著身子走到畫卷面前,輕輕觸及女子眉眼:“可她還是離我而去了。”
可她還是去了,帶著那個秘密,永久的離開了自己。
楊幼禾手指微微收緊,因為元帝的話而陷入沉思。
這一切真的如元帝所說嗎?
冉湘明顯有著和繾羅一樣的本領幻術,她們之間究竟有什么關系,為何元帝始終對冉湘的身份含糊其辭,為何這中間還有許多的故事串聯不上,冉湘真的愿意離開自己的親生骨肉,而僅僅是為了一個虛幻的自由?那她為何又要在后來答應元帝入宮,她的死,究竟是因為什么緣故?
如元帝雖說,祁漣也是冉湘的孩子,那么元帝為何待他,與祁皓懷陽很是不同?
她微微按了按鬢角,這二十多年前的秘密終于在她面前現出了冰山一角,可是一切還是如同幻境般看不真切。
元帝忌憚的究竟是曹貴妃,還是她所知道的那個秘密?
“懷陽,你該恨我的。”元帝聲音顫抖,愴然般閉上雙目。
“是我,不敢正視自己的懦弱,是我,將這個秘密瞞了你們這么多年,是我,沒有好好保護最愛的人,我不配啊。”
元帝自稱為我,他要如何才能被這樣的沉痛回憶不帶入一個又一個的絕望自責。
懷陽已然說不出話來,她記得八年前父皇帶回那個女子的時候,她尚且立在湖邊看著她眉眼溫和,肚子微腆,似乎望著她的眼里滿是歡喜笑意,她彼時不知道緣故,總覺得這個女人甚為奇怪,每次路過的時候總是繞的遠遠地。
后來她偷偷立在假山后看她靜靜坐在湖邊喂魚,一喂就是半天的光景,好像任何事都比不上這樣來的開心。
奇怪的是那些蓮湖里的錦鯉,都靜靜的圍在她的腳下一方。
再后來就聽說了祁漣的出生,只是卻再也沒有女子在湖邊喂魚了。
父皇在那些日子幾乎每天喝的酩酊大醉,誰也勸不動他上朝,每每嘴里念叨的都是湘兒,湘兒。即便她去勸時,也是會被元帝摟在懷中,任憑眼淚打濕她的衣服。
所有的人都因為父皇而亂了陣腳,沒有誰會想到尊貴的公主起了出逃皇宮的心思。
因此她才有了遇到他的機會。
懷陽木然的臉上陡然落下豆大的淚珠來,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好像再也喚不起內心任何的漣漪波動。
原來,那個沖自己莞爾一笑的女子,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原來,這么多年的懷疑猜想,都在這一刻變成了真的。
她要如何從這樣的變故里為所有人放聲大哭,是為了失去摯愛的父親,是為了從未說過一句話的母親,還是為了撫養自己長大的皇后,亦或是為了現在猶不知情的皇兄皇弟?
她不知道。
原來所有的痛苦和因緣,可以跨過那么漫長的時光,叫囂著把一切破壞殆盡。
楊幼禾嘆息一聲,懷陽那樣張揚的性子,終究被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變故而變得脆弱敏感。她落在門上的手終于頹然落了下來。
轉頭面向神色恍然的靈鷲,輕輕開口:“你去查一查有關冉湘的事。”
“茵姐姐——”
“我不會有事。”她抿唇一笑,又輕輕點了點頭:“他不會在眾人眼下動手的。”
靈鷲遲疑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又向她做了一個多加小心的口型。楊幼禾心中一暖,落下的手又放在了漆紅色的門上,一切都有開頭和結尾,很明顯,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在元帝的身上。
她其實很不愿在此時闖入,但若元帝此時清醒,為了幾十年前的事而耿耿于懷不能開解,為了祁皓祁漣懷陽,她的勝算則又多了一些。
保桓殿的門相比起永和宮的要厚重許多,她推開時,并沒有聽到吱呀呀的響聲。
懷陽父女靜靜的坐在畫前,對于周圍的聲響仿佛充耳不聞,她突然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元帝的時候,懷陽還是躺在床上,一屋子的酒香,這個父親沒有責備,沒有憤怒,只有憐惜和不安。元帝好像在她的眼里從來都是一個慈父的身份,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她緩緩跪在地上,雙手疊在額頭前,鄭重的向著兩人行了大禮。
“奴婢參見太上皇,公主殿下。”
許久沒有人出聲,半晌終于聽到元帝輕嘆一聲道:“你來了。”頓了一頓,轉過頭來,臉上不帶任何多余的神色:“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罷?”
“是。”她回答的干脆。
“嗯。”元帝并不意外,只是輕輕應了一聲,輕輕用手掌捂住懷陽的眼睛,像哄小孩子入睡那般輕輕哼起了歌謠。
她跪在地上,看著懷陽在父親的安慰下沉沉睡去,元帝起身,眉眼里帶著珍視的笑意,一下子佝僂的身軀仍舊帶著幾分君王的沉穩,他想將懷陽抱起來,還是有些吃力的打了個趔趄,還是一步步的將她抱到了榻上,小心的展開被子,背著手看著她如花般的越加與她相似的眉眼。
“你想問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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