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打小在村里長大，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地方，簡直就像是走進了夢里。

    定睛只見，正堂位置，富麗堂皇的大殿并不顯得多么庸俗，反而布置的別有一番滋味。漢白玉的地面光亮可鑒，幾根粗壯的梁柱上飛龍赫赫生威，龍鳳交鳴。正中巨大的看臺上暖玉雕琢的蓮花在燈光映襯下宛如從地面中蜿蜒著生長出來，瑩瑩的散發著一種獨屬的玉質光芒。煙云裊裊的清香從古香古色的銅鼎中逸散出來，讓人聞之神清氣爽卻又欲罷不能。

    這樣美麗的房子，對于狗蛋來說，連想都未曾想過。在小小的他的腦子里，大抵天堂也不過如此。

    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風，混著清香，夾雜著低低的琴聲響起。狗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巨大看臺上突然出現的人影。

    那里，剛剛他才在古院樹尖看到的那人，就靜靜的伏在看臺中央。她穿著一身水綠衣袍，一張絕色的臉上畫著妖嬈濃艷的妝，可卻仍然不影響從骨子里透出的那種靈動。昏黃的燭光盈盈，朦朦朧朧的勾起一抹誘人的絕色，大抵秋水為神玉為骨之說也不過如此而已。

    水綠的袍袖微甩，那女子已然開始和著琴聲舞動起來。長而柔順的墨發被風輕輕撩起，輾轉糾纏，綢緞般流瀉下來，更是無形中增添了幾分仙氣。

    櫻口微張，一首悅耳的清唱，已然傳入狗蛋的雙耳。

    狗蛋從沒聽過這樣的歌，也未曾見過這樣的人，他就站在臺下靜靜的看著。看著臺上那綠衣女子一遍遍循環往復的歌舞，聽著她口中一遍遍重復的詞，竟莫名生出一種心痛來。

    這雕梁畫棟里雖是滿滿的華貴之氣，卻被綠衣女子一首清唱，唱出滿室寂寥。

    發呆之際，卻突然有女聲在耳邊響起，清潤一如歌聲，涼涼的吐息，“好聽么？”

    僵直的轉過頭，狗蛋就看見原本應該在看臺上歌舞的那綠衣女子，正身著一襲紅衣蹲在自己身邊，一張絕色的臉上溫柔的很，眉眼間盈滿了笑。

    “不喜歡么？”

    那紅衣女子似乎是見狗蛋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微微蹙了蹙眉，漂亮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解，“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狗蛋并不是感受不到眼前女子身上冰冷的體溫，可當他看著眼前女子一雙美目中期待的光，一點點閃滅下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總有些難過。

    鬼使神差的，狗蛋突然對著那紅衣女子露出一個笑來，笑容中帶著些憨厚，聲音軟軟糯糯的柔，“很好聽，也很美。”

    那紅衣女子聞言倒是越發怔忪了下，看著狗蛋的眼神，慢慢柔軟下來。良久，她突然揮了揮手，“有人來了，我要出去一趟，你就在這兒呆一會就好。”

    狗蛋愣了愣，正要點頭，那女子，卻在站起身來之后，回身又看了他許久，笑容寵溺而哀傷，“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此時，大河村古院門口，徐安然正一個人靜靜的站著。她并沒有貿然進去，一雙蒼老的眼瞳中偶爾閃過捉摸不定的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許久之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她抬起枯瘦的手，一下下敲上了古院不知幾個百年沒有人敲響過的大門。

    “嘻嘻。”

    女子悅耳的笑聲在徐安然面前響起，混著些微清脆的鈴音。她抬頭望去，就見一個紅衣女子不知從哪里走了出來。一身紅衣似血，絕色的臉上上掛滿了盈盈笑意，腳腕處的鈴鐺隨著她的步伐，晃出鈴鈴脆響。手腕處一條紅綢，在皙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你為何又來擾我？”

    那紅衣女子臉上掛著笑，看著面前的老嫗，聲音清雅溫柔，“當年從我這里拿走的還不夠多么？”

    徐安然聞言，整個人都輕顫了下，一張老臉瞬間慘白。良久，才回了回神，聲音嘶啞的回道，“姑娘，這村里已經死了很多人了，真的不能再繼續了。”

    “你在命令我？”

    紅衣女子一雙靈動的眸子陡然陰煞了下，隨后又回歸平靜，臉上的笑容仍舊玩世不恭，“當年，是你們村中的長輩動了我的安寧，如今，是到了該還的時候了。”

    “而且，你不是很喜歡現在我給你的這個身份么？”

    徐安然聞言，臉色越發灰敗了幾分，聲音干澀的像是硬生生從嗓子里擠出來的，“姑娘，當年是安然不懂事，安然愿意把這條命還給你，希望你停手吧。”

    “恩？”那紅衣女子聞言似乎是笑了笑，嘴角挑起的弧度帶著明顯的嘲諷。

    “當年你來求我，要我給你一副漂亮的身子和生存的能力。我要你自己選擇，你選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同意了。我替你換上她的人皮，給你一雙陰陽眼，讓你依靠著這本領活下去。”

    “現在你已經老了，美麗的容貌也沒有了，生命即將回歸塵土，要如何還我？”

    “黃翠兒，你的生命一輩子都打上徐安然的標簽，所以，是不是連你自己都恍惚了，你自己的身份了？！”

    狗蛋此時就在井底，兩人說話的聲音并不算大，卻也不小。也許是那紅衣女子有意讓他聽到些什么，所以當他聽到這里的時候，已然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當年我給你這張美麗的人皮時，曾囑托過你，只說讓你保護好李家傳承。”那紅衣女子看著徐安然死灰的臉，笑了笑，“可這次我歸來，你就是這樣給我交代的？”

    “李家三代死的僅剩一個遺孤，你卻還想要逼死這唯一的孩兒。”

    “黃翠兒，你有什么資格讓我停手？自己做的事就不怕遭天譴么？還是說…這個古村成為陪葬品委屈了你們？！”

    徐安然蒼老的身子越發抖如篩糠，整個人都不自禁的后退了兩步，嘴唇喃喃開合了兩下，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最后她也只是失神的抬頭看了看面前形容如故的紅衣女子，佝僂的身子慢慢回轉，朝著村中走去，滿身的暮氣沉沉。

    只余身后一縷霞光，將那影子拖的越發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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