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三年年四月十七日,武成帝駕臨仙都苑,和士開從旁侍候。
趁武成帝游玩興起時,和士開進言道:“自古帝王,盡為灰燼,堯、舜、桀、紂,又有何異!陛下應該珍稀少壯之年,恣意作樂,縱橫行之!能得真快樂,大快樂,哪怕就是一日,也快活敵千年!至于國事,交付大臣去辦,陛下不要自己操心,伏案勤苦,非帝王所為。”
武成帝聞言大悅,言道;‘唯有愛卿愛惜朕!’遂下詔,賞賜和士開錦帛千匹。
河清三年四月二十日,武成帝下詔,自此之后,朝中大小事皆由太子高緯與宰相楊愔處理。
而武成帝自己則是三四日一視朝,而且在決定完一些國家重事,簽畫完幾個字后,便罷朝回宮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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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三年六月七日儀鳳宮巳時一刻(早上九點半)
“這里可真是涼快,連我的明乾宮都比不上這兒。”正被女官挽髻的斛律雨突然聽到從外殿傳來高緯的聲音,示意讓女官停下。
轉身一看,果然看到正撩起紫玉簾子進來的高緯,不由奇道:“明兒才是旬休,今兒怎么回來這么早?”
高緯坐到檀木榻上,淺飲了一口侍女送上的冰鎮酸梅茶,說道:“今日事少,而且大部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奏章,我也懶得看,便讓楊相他們處理了,自己先回來了。”‘哦,原是這樣。’
看著斛律雨恍然大悟的神情,高緯笑道:“難不成你不想我早些回來?”“哪有,少亂想,不和你說了。”轉身,示意女官繼續挽髻。
看到這一幕,高緯起身,說道:“還在梳髻呢?讓我看看。”
高緯走到斛律雨身后,看著斛律雨梳到一半的發髻,皺眉道:“這種靈蛇髻雖能顯示太子妃的莊重,卻靈動不足,給人以過于老成的印象,并不不適合你。 ”
“你當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挽靈蛇髻,可是其他的髻還沒這個好看呢。母后的芙蓉歸云髻我雖羨慕,但我現在頭發還不茂盛,實在挽不起來,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斛律雨面容有些沮喪。
高緯沉思了片刻,靈光一現,動手拆去斛律雨的發髻:“唉,你干嘛?!”斛律雨驚呼。
“別吵,我幫你重新挽一個,保證讓你眼前一亮。”“你會挽髻?”“不信咱們走著瞧!”
過了一刻,高緯說道:“嗯,差不多了。”“這是什么髻,我怎么都沒有見過?”斛律雨問道。
“這是涵煙髻,因在陽光下會給人以如煙似幻的感覺,才得此名。這髻是前魏的胡太后年幼時發明的,自爾朱榮誅殺胡太后之后,朝中也就無人再敢梳此髻了,到了后來,也慢慢地被人淡忘了。”
“那你是怎么會的?”“有一次我去藏書閣,正好看到一本專門介紹發髻的書,當時就覺得這髻很新奇,就讓綠絮姑姑替我演示了一遍,演示完了,我就記住了,剛剛也是抱著試試的想法,沒曾想梳出來這么好看。”高緯含笑道。
在發髻中小心翼翼地插上一支梅花攢金碧玉步搖,忍不住贊道:“當真是容顏絕色”口中冒出的熱氣把斛律雨小巧玲瓏的耳垂染紅了。
欣賞了一會兒,高緯突然說道:“明天你也梳這個發髻吧。”“為什么?”斛律雨疑惑看她。
“明兒旬休,我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怎樣?”“如果真如你所說,我自沒意見。”
“你放心,保證你滿意,到時候你在宮里等著我便是。”
看了看窗外天色:“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去給父皇母后請安了,你也快些吧。”“知道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斛律雨不自覺摸了摸頭上的發髻,朝女官問道:“學會了嗎?”
侍女猶豫道:“會是會了,可是不是有些不吉利?”那句“畢竟是已死的亡國胡后創造的”女官沒敢說出來。
斛律雨聞言,冷笑道:“這髻雖是胡太后創的,可她已經死了,難道我挽了,大齊就敗了不成,當真荒唐!你只管梳便是了,無人會怪罪于你。”“奴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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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三年六月八日,鄴城三臺——金鳳臺
太子鑾輅慢慢地停在了臺階下,趙書庸撩起玉簾,躬身道:“爺,到了。”“恩。”
高緯走下鑾輅后,朝斛律雨說道:“快下來吧。”
斛律雨卻沒有動,而是對高緯笑道:“我要你抱我下來。”
高緯沉默了,斛律雨垂下眼簾,正想讓宮人扶她走下鑾輅時,卻突然被抱起。
“啊!”斛律雨急忙抱緊高緯的脖子,臉頰通紅,嬌嗔道:“你做什么?快把我放下!”
“不是你要我抱的嗎?那就別亂動,不然摔著了我可不負責。”此話一出,斛律雨果然乖乖的窩在高緯懷中。
高緯嘴角微翹,抱著斛律雨向金鳳臺走去,身后趙書庸等人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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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后,金鳳臺—凌軒閣
一到凌軒閣,高緯就把斛律雨放在楠木榻上,用力甩了甩胳膊,到底不過才十二的身子,抱著斛律雨才半刻,就已經額冒細汗,雙臂酸麻了。
高緯正按著胳膊,突然一雙白玉小手攀了上來,輕柔地替高緯按著。
見此,高緯笑了笑,耳邊傳來斛律雨似乎漫不經心的話語:“傻笑什么呢,你是抱我上來才胳膊酸麻的,我自然要為你按按了。”不過,究竟是這個原因,還是什么原因,也只有斛律雨自己知曉了。
聞言,高緯說道:“本來就是這個原因,難不成還有別的原因不成,如真有,那就要請太子妃說與孤聽聽了。”“你···”斛律雨怒瞪著高緯,但是手上還是認真地按著。
按了好一會兒,高緯的胳膊已經舒服了許多,便說道:“別按了,怕是再按你也要手酸了。”
從善如流地將停了手,看了看四周,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說有好玩的嗎?我怎么覺得什么都沒有啊?”“別著急,馬上就有了。”高緯神秘的說道。
高緯喊道:“趙書庸,開始吧!”“是”
趙書庸說完,馬上跑到凌軒閣的最西邊,使勁揮了揮手。
斛律雨不明所以,看向高緯,而高緯只是說道:“看天上。”
斛律雨聞言看向天空,不由驚呆了:
天空之中,出現了上千只與常人一般大的紙鳶有訓地在空中飛翔,一會兒變成蝶兒,一會兒變成小狐,短短的一刻,已經變成了數十種的圖案了。
最后,上千只紙鳶又開始了拼湊,半刻后,便拼湊成一副巨型畫卷,畫上的小女孩穿著紫色的小獵裝,襯得如玉的肌膚更加白皙,腳蹬一雙小鹿皮靴子,還不茂盛的青絲由一根綠綢扎住,琥珀色的鳳眼中有些新奇,也有些狡黠,嘴角有一絲淺笑。
看到這一幅畫,斛律雨的眼睛有些酸意,轉頭問高緯:“這是你畫的?”
高緯點了點頭,說道:“我的丹青雖是與孝珩堂哥學的,但是到底比不上他,最好也只能把你畫到這樣了。”這幅丹青正是斛律雨第一次見到高緯的樣子。
“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斛律雨急忙跑到趙書庸所站的地方。
果然,金鳳臺下,近萬人正拿著紙鳶線,熟練地控制著紙鳶,平均三人控制一只紙鳶。
這時,趙書庸開口了:“訓練這些人的時候,爺每次都來看,有幾次,連去和楊相他們商議國事都遲了,被陛下訓了好幾回了,可爺還是一次不落,就怕他們偷懶了,到表演時惹太子妃不開心,還有這幅畫,爺可是熬了三宿,才畫完的。”說著從袖袋中,拿出一副帛畫,遞給斛律雨。
斛律雨展開絹帛,也是那幅畫,卻精細了許多,這幅畫中連衣服上的折痕都一清二楚。
“奴才告退了。”看到高緯過來,趙書庸趕忙退下。
拿著畫卷,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道:“為什么要這么做?”“想要你原諒我。”
斛律雨抬眼看她:“怎么這么說?”“我知道,我身份的事給你的震動很大,你雖然還和我說話,聊天,可是你卻再也不叫我阿緯了,平時也沒有了玩笑,話語也總是淡淡的,你終是與我隔了一層。”高緯面帶黯然說道。
斛律雨想要開口,卻難以否認,因為高緯說的是事實。
“阿雨”高緯突然抬頭說道:“我們不要這樣了好不好?這兩個多月來,我真的很難受。阿雨,我不是有意瞞你的,畢竟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只是怕你知道后,被別人傷害。”高緯有些哽咽地說道。
“阿雨,我們還當最好的朋友好嗎,我真的不想我們之間如同熟悉的陌生人一般相處,我真的會受不了。”高緯已經有些乞求的語氣了。
沉默了一會兒,斛律雨說道:“好,我答應你,阿緯。”雖是笑著,臉上淚珠卻無法忽視。
見此,高緯心中有些沉悶的,故作輕松地說道:“好了,別哭了,都成小花貓了。”說著用袖子替斛律雨擦去淚珠。
斛律雨輕捶了高緯一下,嬌嗔道:“你才是小花貓呢!”說完,靠入高緯懷中。
感到高緯一瞬間的僵硬,悶悶地說道:“讓我靠靠,這兩個月,我也好累。”
聞言,高緯的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擊中了,憐愛地輕拍著斛律雨的背,把斛律雨往懷中推了推,好讓她更舒服些,而斛律雨手中還緊緊地拿著那幅畫。
而這一舉動就讓她們從此糾纏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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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緯,再高些。”“這已經差不多了,再高這紙鳶就要飛了。”金鳳臺下的草地上,高緯與斛律雨一起拿著紙鳶線,控制著紙鳶。
突然一陣強風刮過,紙鳶線斷了,紙鳶飛了。
可二人只是靜靜地看著,直到已無紙鳶的蹤跡,斛律雨才問道:“阿緯,怎么不去追那紙鳶?”“紙鳶線斷,是天意,再追回又有何益,還不如放它自由呢,你不是這樣想的嗎?”
斛律雨淡笑不語,可高緯依然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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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鑾輅的路上,斛律雨拿著帛畫,朝高緯說道:“阿緯,以后你要經常給我畫丹青,不準不畫!”“遵命。”高緯寵溺說道。
正說著,前方來了一群人,見到高緯與斛律雨忙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
“免禮,孝珩堂哥、紹德哥哥你們來這作甚?”高緯問道。
原來這群人是高孝珩與高紹德,還有以元韶為首的元氏宗族。
“臣與太原王(高紹德),彭城公他們來金鳳臺,原是想將這金鳳臺畫下來的。可是,臣剛剛看到一個更好的情景,就畫了下來。殿下請看。”說完,把帛畫遞給高緯,
與斛律雨一起展開畫卷,一看,竟是她們二人相擁的場景,淡雅的素色調,把二人的氣質烘托得更加出塵。
高孝珩從旁說道:“臣剛剛看到這個場景,心中也不由贊美,便情不自禁畫了下來,還請太子恕罪。”“堂兄言重了,你用如此高超的畫技把我二人畫出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怪罪?”高緯笑道。
“只是堂兄為何要將金鳳臺畫下來?”高緯突然問道。“這金鳳臺集數百萬民夫之血汗,實乃大成之作,畫下來也好為后人瞻觀。”高孝珩淡淡地說道。
“是啊是啊,廣寧王說的極是。”高孝珩身后的元氏族人復議道,神情也透露出對奢靡的金鳳臺的沉迷。
“哼!”高紹德一聲冷哼,說道:“像金鳳臺這種東西,在本王看來,還沒幾匹好馬有用處!大丈夫就應該在草原上縱馬馳騁,只有那些安于玩樂的人會沉醉其中。”
聽了這話,元氏宗族都有些臉色不好看了,而高緯眼中卻精光一閃,為了打破僵局,說道:“時辰也不早了,孤就與太子妃先走了。”“恭送殿下,太子妃。”
鑾輅上,斛律雨問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了?”“何以見得?”
“憑你剛剛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主意了。”斛律雨自信的說道。“沒錯,不過我的這個主意,今晚之后,你才能知道。”“什么嘛!’斛律雨怒瞪高緯。
可高緯還是悠然把玩著紫砂茶盞,于是乎:“啊!你干嘛掐我?”“你到底說不說!”“今晚之后,我肯定告訴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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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太原王府
高紹德正在擦拭著高洋送與他的寶劍,突然,一個黑衣人憑空出現于高紹德面前,
高紹德趕忙舉劍指向那人問道:“什么人?”黑衣人沒說話,只是把一個白玉牌交給了高紹德。
高紹德翻看著玉牌,玉牌上一面雕著一條玉龍,另一面則是一個篆體的“緯”。
看到這個,高紹德問道:“你是太子的人?”“是。”
高紹德一聲冷笑,說道:“他找我作甚,難不成又是替他父皇下手,來要我命的?”
黑衣人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給了他一個小翠玉瓶。
“這是?”高紹德疑惑道。“主子說了,你若信他,就喝了這藥,他自會幫你達成心愿,讓你在草原上快馬馳騁,你若不信,大可扔掉。”
高紹德聽了,沒說什么,默默打開瓶塞,立時聞到一股清香,高紹德皺眉聞到:“若我喝了這藥,你們會把我怎么處置?”
“此藥能夠使殿下五日無心跳,無呼吸。等到殿下喝下藥的第五日,奴才會把您送到樂陵王府去,到時候殿下自會蘇醒。”
“樂陵王府去那作甚?”“殿下的兄長就在那里。”
“什么,怎么可能!”高紹德驚呼道。“不管殿下信不信那人還活著的事,您只需給奴才一個答復,喝還是不喝?若是要喝,殿下要寫一封信給昭信皇后,屬下也會帶給昭信皇后,免得昭信皇后真傷心地肝腸寸斷。”
沉思了半響,高紹德說道:“好,我寫。”
帛信寫好后,黑衣人把信藏好,對高紹德說道:“王爺最好盡快喝下此藥,免得夜長夢多,奴才先走了。”說完了,便消失了。
高紹德拿著玉瓶,喃喃說道:“仁綱,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說罷,一飲而盡。
過了一會兒,人便倒下了,手中的玉瓶也不見了。
河清三年六月八日太原王高紹德猝死于府中,時年十七歲,武成帝追其謚號‘靜’,是為太原靜王。
其母昭信皇后李祖娥聞此悲痛欲絕,遂向武成帝上書,稱愿去鄴城北郊的妙勝寺進修,為大齊祈福,武成帝憐其痛失兩子,便同意了。
其實在前世,高湛剛剛即位就去昭信宮奸污李祖娥了,最后還讓李后懷孕了。
而那時的高紹德因為母親不召見自己,又得了高湛和李后的事,便說了一些難堪的話,羞愧之下,李后竟把剛出生的女兒親手掐死。
這可是觸到了高湛的逆鱗,其后,高湛親自用刀柄捶死了高紹德,并把李后打得血肉模糊,扔于御漕。后來還是好心宮人救了她,送與妙勝寺出家。
因為同情高紹德他們的遭遇,再加上答應過高洋要照顧好李后他們。
所以高緯決定先下手為強,先把李后送出宮,暫時躲過高湛。以后的事則順其自然。
河清三年七月十八日鄴都南郊
看著已經絕塵而去的高紹德,斛律雨問道:“阿緯,那些保護紹德哥哥的人就是你說的‘龍隱’嗎?”“是的,只有他們才能保護好紹德哥哥,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救下的紹德哥哥再無緣無故地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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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三年除夕鄴宮朱明門
剛剛參加完除夕宴的高緯與斛律雨正慢慢向鑾輅走去。
斛律雨突然攔住了高緯,問道:“你怎么了?一整夜都魂不守舍的,連玉龍扣沒扣好都不知道。”說完,動手幫高緯把脖間的玉龍扣扣好。
高緯搖頭道;“還不是陳國的事,自此陳叔寶監國后,我就一直擔心著。”“陳叔寶那樣的庸才監國,你應該開心才是,怎么還擔心了起來。”
河清三年十月二十六日,陳帝陳頊突發重病,由太子陳叔寶監國,由孔昌,孫琦,何康三人輔佐。
太子陳叔寶卻整日與內闈廝混,不理國事。孔昌三人也因此開始肆無忌憚地賣官鬻爵,使得朝政愈發混亂。
冷笑了一聲:“風流多情的陳太子和他父皇可不一樣,他父皇謹小慎微的,倒也不敢做什么,他可不同,他的想法常人難以想象。誰知道,他會出什么幺蛾子。只希望別出什么大事,不然統一之日怕是又要推遲了。’
要進鑾輅時,高緯的身后天空突然出現一朵焰火,把她猛地一嚇。
回頭看著那雖燦爛卻轉瞬即逝的焰火,高緯心頭突然有種感覺:
或許明年會有一個國家也是如此,雖開頭華麗,卻會轉瞬隨即,迅速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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