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三忘想到了師傅胡子爍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離他遠一點。”
這個叫高正楠的男子,原本她看不見他的前世和未來。現(xiàn)在因為黑郁金香的作用,他們之間擁有了相同的金光婆多咒能力,也許正因為如此,她能一點點地看到他的過往。
498年里她看過了看多人的前世今生,對這些人類的故事早已失去了好奇,只是高正楠身上呈現(xiàn)出來的前世,莫名地讓她抗拒,甚至還有一點害怕。也許胡子爍說得對,離他遠一點。
那只黑貓在她懷里柔聲地喵嗚了一下,從她懷里跳到了地上。她停下腳步,發(fā)現(xiàn)手里多了張紙條,打開一看并不陌生,曾經(jīng)在高正楠的手機上看到過的圖畫,只是上面的一滴鮮血令人不安。她忽然看著黑貓說道:“這是你從高正楠那里偷來的?”
黑貓沒有回答,往飛哥身邊靠過去。她并沒有多加責備,在她的世界里,人類的規(guī)則只是游戲的條框,他們都非人類,自然無虛太過在意。她的右手開始微燙,看著手中的紙,那滴血周圍蔓延著黑絲,她眉頭一緊,收好紙條,抱起黑貓走進身邊的一家店,在一拉開門的瞬間,一人一狗一貓已經(jīng)借著法力回到了花店內(nèi)。三忘右手輕抬,黃蠟燭燃了起來,花店消失了,巨大無比的客廳又出現(xiàn)了,四周沉靜到無邊的黑暗里,黃蠟燭的亮光逐漸蔓延起來。三忘微動了一身體,披散的頭發(fā)束了起來,一身黑衣黑褲,這是靈魂收集者的職業(yè)裝扮,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鄭重,那只黑貓不由地也挺直了身體,學著飛哥的樣子站在了三忘的另一側(cè)。三忘揮動了一下右掌,那把白折扇從原來應該是抽屜,在這里已經(jīng)成了儲物格的小格子間里飛了出來,準確無誤地靜立在三忘跟前的桌子正中央。
三忘閉眼沉思片刻,右手在胸口翻轉(zhuǎn)了一圈,嘴里默念了無憂無怖,那白折扇緩緩打開,小句號不知何時只剩下一半。暗夜之光慢慢籠罩住白折扇,湛藍色的光圈發(fā)出了人的聲音:“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將我打入地獄?”
三忘雙眼緩緩睜開說道:“是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白折扇里的魂魄回答道。
“從行都司到這里,你得經(jīng)過幾千個靈魂收集者的地界吧!能不被任何人帶走,你的道行不淺吶。”三忘一字一句說道。
“我沒有騙你。”白折扇抖動了一下。
三忘拿出那出紙攤開在桌上,那團血跡周圍的黑絲越來越濃烈,白折扇明顯的抖動起來,四處亂撞,想極力沖破藍色光圈。三忘右手暗暗使力,暗夜之光顏色漸漸變深。黑貓在一旁看得心驚膽顫,四只小腿差點一軟。這一次飛哥沒有挪動自己的身體去安慰它,而是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三忘的動作,身體紋絲不動。
“你為什么會在雙生花周圍出現(xiàn)?”三忘厲聲問道。
“是他們說……那花可以使魂魄擁有神力。”白折扇內(nèi)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xù)續(xù),暗夜之光的威力不可小覷。
“誰說的?”三忘的聲音帶著怒氣。
“地獄里的惡靈們都這么說……”忽然白折扇跌落在桌子上。
三忘將右手握緊,收起了暗夜之光,白折扇上的墨點零星四散,不成形狀。她用左手將扇面一撫,那魂魄已經(jīng)落在她左手之中。
“你來自地獄?”三忘懷疑地問道。
“我本來是游蕩在人間,去年七月半子夜,人間鬼門大開,一個兇靈將我吞噬殆盡,又被靈魂收集者將我和兇靈一起打入地獄,我在地獄受盡折磨,前些日子兇靈忽然問我是否要再見孩子們一面,我心中雖然怕他,但仍然想念我的孩子,所以我說是。他們告訴,在某夜雙生花會開放,只要獲得了那株盛開的雙生花,我就能擁有神力,可以見到我的孩子們。”婦人的魂魄受了左手金光的照拂,說話平穩(wěn)。
“這樣的鬼話,你也相信?”三忘不由感嘆道:“雙生花的金光可以使魂魄渡劫,但要想穿過外層的暗夜之光哪有那么容易,只怕你們這些小鬼還沒有看到金光就被暗夜之光燒成灰燼了。”
“不可能的,大家都說雙生花有莫大的神力。”那魂魄依舊堅信自己的等待是值得的。
“這株雙生花已經(jīng)認了主人,其他人就算得到了它,也沒有辦法得到它的用處。”三忘想起高正楠的那顆血珠被黑郁金香吸進花瓣里,這世界往往就是這樣,一切都是上蒼早已安排好的。她繼續(xù)問道:“你是怎么從地獄里出來的?”
魂魄停頓了一下,看到三忘要將自己移動到右手里,連忙說道:“是那個兇靈。”
“兇靈?”三忘不解地問道:“應該有個稱呼吧!“
“地獄里都叫他——兇爺。”魂魄的聲音打了個顫。
三忘不覺地好笑起來:“兇靈就是兇爺,那好人豈不是好爺?”
她神色一凜繼續(xù)問道:“剛才在花店里,你為何會急躁不安?”
魂魄一聲嘆息后,再無聲響。
飛哥在一旁狂吠了一聲,那魂魄一陣顫抖,聲音哀怨帶有哭腔地說道:“既然雙生花不能為我所用,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區(qū)別?”
三忘奇怪地問道:“莫非高正楠與你有關?”
“沒有。”魂魄透露著頹廢之音:“十六年前,他也還是一個孩子,又怎么會與我有關。只是這張紙上的血……”說到這里,聲音漸成嗚咽:“這是我孩子的血,我怎么能不著急?”
三忘懷疑她撒謊,將魂魄放置于那紙的血滴之上,那些圍著血滴的黑絲果然被魂魄盡收。金光籠罩下的魂魄沒有癲狂和抖動,這證明,兩者之間的確有血脈之緣。
“你孩子的血,怎么會在高正楠的紙片上?”三忘不解地說道。
“我不敢奢望您能幫我找到孩子,只能寄希望于雙生花,如今希望已經(jīng)沒有了,我又被困在符器里,十六年的辛勞一切都是徒勞了!”魂魄悠悠地說道。
“你本該在十六年前就放棄過往,走入輪回,如今你受了地獄的誘惑,心里有了執(zhí)著,魂魄已經(jīng)出現(xiàn)灰色,實在不該如此,命運之輪會在來世給你更多波折,這又是何苦呢?”三忘憐憫地說道。
“若今生這一點執(zhí)著都沒有,我還要什么來世。若今生再不能見我的孩子們一面,要平坦的來世對我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魂魄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你不是人類,不懂得人類的苦,對于你們這些靈魂收集者來說,人類的七情六欲都是執(zhí)著。可是對于人來說,如果沒有這些執(zhí)著,活著與死去有什么區(qū)別?”
三忘的心怦然一動,活著與死去有什么區(qū)別,這498年來,她的無波無瀾原來還可以這樣注解。她雙眼微閉,默念了一遍無憂無怖。
“我?guī)湍阏夷愕暮⒆印!比_口說道。
飛哥在一旁扭頭看著她,黑貓一臉溫柔喵嗚地叫了一聲。
琉璃瓶里的真如水倒在了黑釉瓷盤里,真實的人間世界里下起了傾盆大雨。不少人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淋成落湯雞,高正楠站在超市門口望著這場沒有任何征兆的大雨,聽到旁邊兩個買菜的大媽感嘆道:“現(xiàn)在的天氣預報真是沒有一次是準確的,我出門都沒帶傘。”另一個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說道:“你得天天在包里放把小傘,晴天遮陽,雨天擋雨。”高正楠忽然想起了三忘的黑傘,拿著這樣一把大傘,應該很不方便吧!他抬頭望著不住的雨簾,眼神似乎想穿透層層珠簾看到地鐵的那一邊。
十六年的時間足以稀釋掉所有氣息與聯(lián)系,一點滴血的關聯(lián)拉近了時間的距離。小小的黑釉瓷盤像一面投影儀,拔開了人間的重重迷霧,一個男子躺在窄小的病床上,他閉著雙眼似乎在沉睡。手腕上戴著一條藍色的軟帶,連接著旁邊的儀器。
三忘左手金光溫暖了魂魄,它終究化為人形,婦人緊張地盯著瓷盤看著,想仔細辨認十六年前記憶中的孩子。忽然她看到記憶中孩子眉毛中的疤痕:“陽陽。”她脫口而出,那床上的男子眉頭深鎖,似乎在夢中依稀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陽陽,我的孩子啊!”婦人大聲叫道。
男子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起來,嘴唇張大,似乎想喊出什么話語來。一旁的儀器開始閃爍著紅燈,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個白大褂跑了進來。瓷盤里的水慢慢蒸騰起來,漸漸化成熱氣化為無形。
雨停了。
婦人的臉上現(xiàn)出無現(xiàn)柔情與寬慰:“他還活著,我的孩子還活著。”
三忘看著她說道:“你不知道他還活著?竟然還找了他十六年!”
婦人揚起臉:“我以為他們會將我們一起殺死。”她雙手撐著桌子,癡笑道:“他們竟然讓他活著。”
“那你在人間尋找的是?是魂魄?是你孩子的魂魄?”三忘吃驚地問。
“我從來不敢奢望他們還活著。”婦人的臉上竟帶著笑意:“可是陽陽竟然活著。我的陽陽還活在人世間。”
“你太瘋狂了,在人間十六年,竟是為了找流浪的魂魄?你以為有多少執(zhí)著的魂魄可以流浪在人間?”三忘說道。
婦人鎮(zhèn)靜地說道:“人間有多少未消的心結(jié),就會有多少沒有回頭路的冤魂,靈魂收集者也不可能全部收走所有的魂魄。你看到的我是一個,那些還沒有走入輪回的魂魄,它們無處不在,躲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感激地說道:“謝謝你讓我看到了我的陽陽,我現(xiàn)在無所求了。可以走了!”
三忘望著她:“你不怪殺你的人?”
婦人的目光落在黑釉瓷盤上,似乎兒子的臉還在那上面。
“他們……他們至少讓陽陽還活著。”她的目光含著欣慰。
“可是他們奪走你的生命!”三忘不解地說道。
婦人的眼睛落在了三忘的臉上:“他們讓我的兒子活著!”
三忘搖了搖頭,無法理解人類的愛恨。
她看著桌上的那張紙,血跡上的黑絲已經(jīng)化為烏有。
“你的孩子叫陽陽?”她一邊折疊著紙,一邊問道。
“嗯!一個叫陽陽,一個叫小芬。”婦人回答道。
“那另一個孩子?”三忘望著她。
婦人低下頭:“我不敢想。”
三忘沒有說話,將紙片托在手中遞給黑貓:“還是你自己還給他吧!”
黑貓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看她。
三忘將手往它身上一拍,紙片已經(jīng)在黑貓爪子下。黑貓喵嗚一聲抗議無效。
三忘打開桌上的白折扇對婦人說道:“你回符器里吧!另一個孩子叫小芬,對吧?”
婦人抬起著吃驚地望著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一陣輕煙,魂魄歸于折扇,白紙上呈現(xiàn)一團昏黃,似晚霞的顏色。這大概是母親的執(zhí)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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