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雍八年,仲春。
無論是在穿越前還是穿越后,趙雍多次參與祭祀祖先,而自己的老家,也就是所謂的齊魯大地,其禮儀之繁瑣,即使到了現代社會,依然讓人摸不清門路。
但是到了戰國之后,趙雍才知道,現代的禮節和戰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別的不說,春夏秋冬,每個季節都要有一次祭祀。幾乎都在仲月進行。以前大多是國家帶頭舉行,但是隨著現在戰爭越來越頻繁,國君根本沒有時間,但是平民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于是每二十五戶結一里,以里為單位進行里社。國家舉行的社祭就淪入了常例,不太隆重,也就是國君象征性的去王城的國社祭祀一下而已,至于什么民間活動是不參與的。甚至有時候,都是相國代替。
但是今年的春社,趙雍選擇了親自參與,一切按照諸侯之禮,讓前來觀禮的“棄智學宮”的諸位先生們紛紛稱贊。棄智學宮的先生們,雖然沒有在稷下學宮那么優渥的條件,但是這里的辯論氛圍十分之濃厚,再加上趙雍和諸位大臣也經常前來聆聽,趙雍有時候也多有妙語,以致于很多人都愿意來此,棄智學宮雖然不過幾年光景,卻已然是數家流派并存,各種主張并舉了。
但是先生們辯論歸辯論,有時候著急起來也是動手的。比方說孟老夫子,以趙雍的眼光看,就是一個標準的憤青,說話嚴肅,從來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就算是當著趙雍的面,都毫不介意指桑罵槐,讓趙雍抬不起頭來。但是趙雍最喜歡看的,恰恰是孟老夫子的辯論,端的是慷慨激昂,大有后世聽詩歌朗誦感覺。
趙雍之所以愿意花錢在學宮身上,甚至被罵也甘之如飴,當然有他的考慮。第一,是想收到千金市骨的效果,趙國現在最缺少的是人才,就像秦國有了商鞅、公孫衍和張儀,氣象就頓時不同了,趙國的樂毅、龐蔥,也是其他國家的人,自己國家的人才囿于地位和環境影響可能暫時不容易被發現,但是外國的人才可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第二,就是民意。趙雍之前和鹖冠子討論過,變法就是瓜分一部分人的利益給另外一部人,無論自己多強大,都無法抗衡一群人的攻擊,所以他要將更多的人拉到自己這一邊。他之所以堅持去棄智學宮聆聽,就是想讓一部分人明白自己的想法,然后進行宣傳,當更多的人明白自己變法的用意后,雖然不敢說完全會倒向自己,但是讓他們保持中立,也是可以的。
春社之后,孟夫子深覺趙雍是可造之材,天天在王城門口等待被傳見,比上朝的官吏們都準時。老夫子戰斗力還頗高,懟起人來是得理不饒人的。趙雍是怕的不行,但是如果不見的話,下次去棄智學宮被他抓住更是不讓走,真是無奈的很。
這一日,孟老夫子又按照慣例到了王城門外,讓侍衛替他通傳,他已經準備好,今天要好好告訴趙雍,什么叫“仁者無敵”了。然而侍衛看著這位老夫子,毫不客氣說道,“今日君上有國事,概不見客!”
“君上有何國事?”
侍衛看了一眼這位老夫子,其實也是熟人了,深知這位不受待見,說道:“自然是重要的國事。”
“何為重要國事?”
侍衛有些厭煩,說道:“今早傳下消息,今日有外國使者朝見。”
“奇怪,外國使者是客,某也是客,既然君上見外國使者,為何不見老夫?”
侍衛見說不過他,擺擺手說道:“趕緊走,否則沖撞了外國使者,我們可救不了你。”
想他孟老夫子行走江湖這么久,懟過多少名家耆宿,沒想到今日被一個小兵懟了回來,心中的戰斗之火燃燒起來,剛要和他辯論一番,卻聽得身后有人呼道:“前面可是孟夫子?”
孟夫子聞聲望去,卻見一輛精致的車架旁,一隊魏國士兵隨扈兩邊,車架前面,一個人高冠博帶,笑著看向自己,見自己轉頭,鄭重的向自己行了一禮:“久違了,孟夫子。大梁一別,沒想到在這里相遇。”
孟夫子看著他,整了整衣冠:“久違了,犀首大人。軻也沒想到,在這里遇見您,想必趙王等待的貴客,就是您了。”
公孫衍走前兩步,“某今日前來,乃是有要事和趙王相商,這是兩國于之前就商定之事。更何況,某和趙王也是相交已久,今日拜訪,也算是舊友重逢了。”
“如此,某便先退下了,改日再和犀首暢談辯論。”說著也不等公孫衍回答,帶著一干弟子揚長而去了。
公孫衍苦笑的搖搖頭,他和孟夫子實際上沒有什么私人恩怨,只不過理念不同罷了,當初在魏惠王面前,公孫衍、惠施和孟軻之間沒少爭執,無非是治國理念之爭。公孫衍覺得,孟軻其實并不迂腐,只不過是因為執著于對“仁政”的理念罷了,真的以為他本人也相信“仁者無敵”?恐怕并不是,孟夫子只是覺得,如果不能將仁政的觀點刻入諸侯國國君的心坎上,那么即使最后真的結束了戰亂,也終將會再出現一個亂世,否則,他為何不去游說周天子?為何要在其他諸侯國之間游走呢?因為他也看到了,與其寄希望于周天子,反不如寄希望于各路諸侯,如果他們接受了自己的理念,至少以后不會對百姓太過殘暴。
如果說公孫衍是一個實用主義者,那么孟夫子,其實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理想主義者。他活在未來,而不是現在這樣的亂世。
乾元殿。
“公孫先生遠道而來,未能遠迎,實在罪過。”
“大王忙于政務,還能接見在下,已經銘感五內。更何況,昨日已經有司徒接待,公孫衍已經甚為惶恐了。”
趙雍微笑著點點頭,“上次和先生一別,先生為五國相王之事奔走,如今再見先生,身體康碩,實在可喜可賀。”
“多謝君上惦念。某自昨日今邯鄲,所見所聞,比之昔年,繁榮更甚。趙國興盛若斯,不能不說君上之能,乃是天選之子。”
“犀首過譽了,不知先生今日所來為何?”
“某此次所來,自然是為了合縱之事而來。”
乾元殿上,趙豹、趙成坐在上首,吳廣、肥義、樂毅、龐蔥分列而下,這幾個人,就算是趙國的核心成員了,公孫衍知道,只要自己能夠說服他們,這件事,就差不多了。
“昔日我先王葬禮,富丁大人曾言及,趙國支持五國合縱之事,只不過希望某來主持。”公孫衍說道這里,略顯遺憾的搖搖頭,“只不過某才能有限,威望不足,這才推辭了此事。并推薦楚王為縱約長。月前,楚國回信,楚王愿意成為合縱之事的縱約長。并打算在不久之后,合其他國家之兵力,攻打函谷關。某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趙豹等人自然是知道公孫衍所謂何來的,于是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趙雍。
趙雍慢條斯理的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茶,緩緩說道:“公孫先生千里迢迢自大梁而來,所求又是孤親口答應之事,原不應推辭。只不過...”
從趙雍一開口,公孫衍就覺得他態度不對,果不其然,趙雍似乎有推脫之意,難道當初,自己高估了趙雍的意圖?那么他為何當初要著力推薦自己當這個縱約長呢?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挑撥我和魏王的關系?
“還請君上示下。”
趙雍沒有回答,看了一眼樂毅,樂毅心領神會,看著自己這個老朋友,說道:“只不過去歲冬日,匈奴人丘林部和呼延部南下,不但侵奪了樓煩人的草場,將他們趕到了趙國邊境,而且他們自己也多次入侵代郡重鎮,西掠而去。我邊境多日告危,已經不堪其擾。故我家君上決定,盡起精兵強將,掃滅三胡,還邊境以安定。”
公孫衍看著樂毅,樂毅也看著他,兩人眼神相會,似乎讀的懂對方的心思。公孫衍知道,樂毅是個信人,雖當初在魏國不受重用,如今來到趙國,深受趙雍倚重,引為股肱,但是斷然不會這樣而欺騙自己。
沉默一陣,公孫衍俯身說道,“既然如此,公孫衍也不能強人所難。若是有暇,定當再次拜望、”說著,就準備起身離開。他是公孫衍,名聞天下的犀首。他可以被人侮辱,但是必將報復;所以,他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軟弱,否則,那就失去了自己的尊嚴。
“且慢,先生還請留步。”趙雍說道。
“君上還有什么賜教?”轉過身,語氣已經變冷。
“先生為何要離開?恐怕誤會了孤的意思了。”
“哦?”
“孤并非不愿意出兵,只不過因為要掃滅三胡,兵員緊張,無法從先生所愿罷了。不過,孤還是愿意出兵五千,糧草萬石,供先生驅策,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果真?”
“果真!”
公孫衍看著趙雍,苦笑說道:“君上所想,某竟然猜不透,真是老了。”
趙雍看著他,微笑著說道:“本雖欲出兵三萬余人,但是怎奈胡人叩邊,我大軍需北上,否則,定然要助先生的。”
五千兵馬對于公孫衍來說,的確是杯水車薪,但是時不我待,他必須在當今魏王對自己厭惡之前發動對秦國的戰爭,是勝是敗,在此一舉,勝了就能一掃前恥,而且穩固自己的相位,敗了,也無非是另尋他途罷了。但是這一次,是他距離成功最近的時候。他必須把握住。
“雖杯水車薪,但是聊城于無吧。如此,還請君上等我消息,擇日出兵會和。”
“這是自然。”
公孫衍和其他幾人寒暄了兩句,就離開了大殿。他站在大殿門口,看著翻修一新的乾元殿,看了半晌,默默離開了。
“若是公孫衍提出改日再出兵的話,孤會答應出兵三萬,但是,唉,可惜了。”趙雍說道。
“讓蘇子等人一鬧,魏王對他更不放心了,只不過苦于尚未親政,更何況公孫衍魏王甚隆,魏王也希望借此一戰,回復魏國昔日威名,是以才默許他如此合縱五國,共同抗秦罷了。萬一他日魏王找到合適的人,他公孫衍就沒機會了。這的確是他最后的機會。”龐蔥說道。他在魏國待過,自然之道魏國的情況。剛才公孫衍和他寒暄了幾句,也意在拉近關系,無非是擔心趙雍反悔罷了。
趙雍微微一笑,說道:“如此,將軍就按照安排,和上卿一起,去助其一臂之力吧。”
“遵命。”
不錯,趙雍最后思慮多日,最后決定讓龐蔥和樂毅一起去幫助公孫衍參與合縱攻秦,再加上一個趙莊,三人的陣勢夠足,地位也不低,足以表明趙國的誠心了。
趙雍回過頭來,見樂毅怔怔的看著幾案上的茶杯出神,似乎沒有聽到自己的命令,遂輕聲問道:“月先生?”
喊了幾聲,樂毅沒有答應,龐蔥忍不住捅了捅他,他才醒悟過來,看趙雍的表情,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君上,似乎有意將犀首招致麾下嗎?”
對于孟子的評價,僅是個人愚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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