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
兩個趙兵跟在令狐野的身后,這位林胡王神情萎靡,走路也沒有什么精神。他低著頭,一會看看前面帶路的趙國士兵,一會打量著這座他早就非常熟悉的大殿。
云中城格局不大,但是作為樓煩人盤踞的城邑,自然也建立起了一套具有樓煩特色的建筑。比方說這個大殿,位于云中城的中央,可以說是整個云中城最正規的建筑。其他的地方,不但區域混雜,而且功能也不清楚,甚至整個云中城都只有一處客棧,還是按照樓煩人的習慣建造的。只有這個大殿,幾乎處處透露著中原的風格,這也算得上是草原上的一處獨特景致了。每當令狐野來拜見樓原的時候,都會來到這里,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令狐野才會恍惚起來,不知道拜見的是一位中原君主,還是一名草原部落的首領。
只不過他現在是沒有心情想這些的,他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將是趙國的一位君主,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原君主,而且他的身份,也是一名降將。他甚至在想,如果一會被趙國君臣嘲弄的話,自己該如何忍耐。否則,以趙軍現在的實力,是完全會將自己滅族的。為了全族的利益,他也必須忍辱負重。
而令狐野的身后,另有四個趙兵,押著一位穿著秦軍鎧甲的男人。魏章雖然精神也不好,但是當得知自己將要面對的,是趙王的時候,便勉強打起精神。作為一個失敗者,他無權去挑選生存的道路,但是,他可以保持自己的尊嚴。這是一個將軍最基本的權利,他并不打算放棄。只不過,死在這里,有些對不起和自己推心置腹的張儀罷了。
兩個人各懷心事,跟隨著趙國士兵,終于到了大殿之外。
殿門打開,大殿內燈火輝煌,李拙率先走了出來,看了看兩人,對林胡王說道:“將軍,我家大王有請,請跟某進殿!
令狐野見趙雍先召見自己,趕緊整了整衣冠,弓起腰,跟著李拙走上殿去。卻見大殿之上,兩個年齡稍大點的官吏站在首位,他們下面是許袑和李拙。而端坐在大殿之上,一個青年人正對自己頷首微笑。自然就是趙國的大王了,趕緊行了大禮,口中稱道:“令狐野,拜見君上。”
“大王請起!壁w雍說道:“當日你我原陽城外以命搏命,互為仇虜,如今卻在這大殿之上,秉燭夜談,世間之機遇巧合若斯,真是奇妙!
令狐野見趙雍似乎并無為難之意,還稱自己為大王,有些受寵若驚,遂慚愧赧然說道:“當日沖撞君上,實在是罪過,今日小王來此,還是請君上放過在下以及族中子弟老幼。林胡部愿意為君上沖鋒陷陣,以報大恩!闭f著起身,再次拜倒在地。
“林胡王多慮了,孤并沒有消滅林胡之意!壁w雍說著,起身走到令狐野面前,將他扶起,還為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這些收買人心的舉動,他向來得心應手!傲趾m和我趙國最對,但是一直以來,都在大河南岸游牧,并非同樓煩一起,入侵我趙國領土,擄掠我趙國百姓,這些事情,孤還是清楚的。只不過受到了樓煩的脅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令狐野眉頭一皺,抬頭看向趙雍,卻發現趙雍臉色無異。事實上,林胡也多次跟隨樓煩南下,也曾對趙國擄掠過,甚至自己出兵襲擊過一些趙國的城邑。這些情報,難道趙雍不知道?還是他故作不知,在替自己遮掩?
“今日林胡王肯歸附,自然是我趙國之幸事。孤愿與大王平等相待,此前之仇怨,一筆勾銷。若是大王同意,孤也可以在這云中城中開放軍市,林胡和我趙國以物易物,互通有無,以安兩國百姓之心!
趙雍這句話雖然不多,但是信息量卻非常的大,讓令狐野不得不捋一捋思路。
按照趙雍的意思,趙雍不打算廢除自己的王號,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在他的印象中,中原各國的君主對于稱呼是十分在意的,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人稱王,否則就無法分清楚這個國家的主體是誰,所以令狐野也已經做好了廢除王號的準備。但是趙雍的意思,無意讓自己廢除王號,這說明,林胡部落會保證自己的獨立性,而不是被打散融入中原。
第二,對于之前兩者的恩怨,無論對錯與否,都不再追究。既然不再追究,那么對于自己,趙雍是打算放過一馬了。這比之前那一條更加寬容,這不但表明趙雍會保證林胡部的獨立性,而且會繼續支持自己當這個林胡王。剛才如果算是對林胡部落的承諾的話,那這個承諾,就是給自己的。
最令他驚訝的是第三條,就是開放軍市。所謂軍市,實際上就是交易的場所,之所以叫軍市,自然是因為這個市場的管理權是屬于軍隊的,收取的租金自然也是屬于軍隊。這個軍隊,當然是趙國的駐軍。也就是說,趙國愿意與林胡部落進行交易,但是前提是,必須要在這里駐軍才可以。
草原部落和中原各國最大的區別就在于,由于草原部落的生存特點,決定了他們必須逐草而居,經常性的顛沛流離,才能讓自己飼養的牲畜得以存活下來。這樣的生活雖然自由,但是長期下來,很多生活用品的缺乏是肯定的,特別是遇上了大災天氣,無論是人還是牲畜,都是毀滅性的打擊。這才使得草原人不得不南下擄掠中原人的城邑,以獲得足夠的生活用品來度日。
無論是草原人還是中原人,對于生存下去的渴望是客觀存在的,是本能,是草原人不得不作出的選擇。這件事情若是追究下去,是追究不完的。趙雍雖然對這件事情的認知模棱兩可,但是他身邊既有肥義這樣的鮮卑人的后裔,也有樓緩這樣的原樓煩人的官員,通過和他們交流,也能多少摸清楚這些草原人的要求,那就是滿足他們的生活需求。而開放市場,則是一招秒棋。
林胡王現在看到,可以不用通過擄掠就獲得趙國的物資,自然是非常愿意的。雖然自己的身旁,會臥著一頭老虎,但是這頭老虎是非常有原則的,只要自己能夠聽話,老虎也不介意自己安居樂意,既然如此,何樂不為呢。
令狐野第三次匍匐在地,“君上大恩,林胡部世代不忘。某愿意在此立誓,終生供奉趙國,直至我族絕滅之日!”
并且愿意每年向趙國無償交付四千良馬,表達忠心。
令狐野說完,在坐諸位無不興奮。因為這說明,趙國每年可以從林胡這里得到良馬四千匹,這就大大減輕了代地對于馬匹飼養的壓力,對于趙國的財政來說,也是減少了很大一部分開銷。而且,雖然林胡和樓煩都是草原人,但是和樓煩人以弓馬騎射稱強不同,林胡最獨特的地方就是善于養馬,比之樓煩和匈奴都要好。若有這些戰馬相助,趙國的軍事實力,可是要提升一個檔次了。
和令狐野又攀談一會兒,趙雍讓樓緩送別他先下去休息,改日再就軍市開放事宜和接下來的行動與他商談。眾將見令狐野離開,紛紛向趙雍道喜,恭喜趙國獲得了如此巨大馬匹資源,這也將成為趙國爭霸天下的豐厚資本。
“能夠得到林胡如此投效,我輩之前受到的各種風險,都可以一一抵過了!壁w雍笑著說道。
“君上能夠開放軍市,換的林胡歸心,就這份開明,也足夠他令狐野日日膜拜了!迸t逡查_起玩笑到。
眾人哈哈一笑,“孤雖然有心對林胡歸化,但是奈何此地畢竟偏居西北,若是勞師遠征,后勤壓力著實過大。莫不如以胡治胡,讓他們自己管好自己,我們在這里駐兵,通過開放軍市以降低常年駐軍的耗費。同時也能拉攏部落中對中原多有欽慕的首領!
“更何況,這里連接著秦國上郡,我們貿然駐兵,恐怕會引起秦國的恐慌,引來報復,倒不如就此讓林胡人成為兩國的緩沖,讓秦國不至于這么擔驚受怕。是以,剛才孤絕口不談林胡曾入侵我趙國的舊事,舊事希望能化解他心中的隔閡,心甘情愿的為我們守住邊境。”
眾人聽趙雍分析,紛紛點頭。
“好了,關于駐軍之事,稍后牛翦將軍和孤再議,這軍市之事嘛,就要交給樓緩去辦了。孤還要給樓緩找個幫手,省的他騰不出時間來!北娙寺犃T,又哈哈大笑起來。話說趙雍此番北伐,樓緩見到趙雍之后,多次向他大吐苦水,說為了練兵事宜,日夜操勞等等,聽得眾人一個個找機會就拿此事說笑。
魏章在殿外,心平氣和的等待著自己被傳見,是以并不是那么擔心。在他看來,自己其實已經死了,只不過還沒有最終宣判罷了。是以看到林胡王興高采烈離開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準備,面臨自己的命運。
趙雍看著魏章,魏章也看著趙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年輕的君主,最重要的是,見到自己,似乎并沒有端著架子。
“魏章將軍,今日能夠得見,幸何如之!壁w雍看著魏章還帶著鐐銬,趕緊命人將之除去。李拙許袑二人見此,紛紛上前,擔心魏章要挾趙雍。趙雍卻渾然不懼,大大方方的站在他的面前。
鐐銬一除,魏章頓覺輕松,他看著趙雍,眼帶蔑視,口中稱道:“多謝趙王恩賜。不過,某受秦王恩惠更勝,此番兵敗,心服口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許袑等人見魏章如此,紛紛怒斥于他,只有趙雍,絲毫未見生氣,反而饒有興致的問道:“將軍說秦王于將軍有恩,然而某若是放了將軍,也是有恩于將軍了。不知道若是如此,將軍用什么報答孤呢?”
魏章大吃一驚,沒想到有此一問,思慮一陣,搖搖頭說道:“某既然為秦國將軍,自然是以秦國為重。此番兵敗,即使大王釋放某,某也會回去秦國領死,若是君上相信某,某來生再報君上恩德!
趙雍知道,這絕對不是魏章敷衍自己,而是真的想報恩罷了。
“將軍自然知道回去必有一死,又何必回到秦國呢?更何況,將軍本就非秦人,而是魏人,此番若是不回秦國,回到魏國或者滯留趙國,未必不是將軍上上之選,何必選擇一條不歸之路呢?”
魏章見趙雍不以為杵,反而勸諫自己,也就放下了心思,緩緩說道:“非為他人,乃是為了全和張儀先生的相知之情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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