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連山所說之后，明夷夙夜難眠。如果凌院判與豐四海真為一人，那他身為麗競門間者的可能更加一層。以他的年歲，極可能認(rèn)得四君子的阿娘，那幾個孩子的美貌又過于出眾，如今他夫人在承未閣出入，如被他窺知四君子的來歷，怕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難免。

    想及此，明夷愈加輾轉(zhuǎn)反側(cè)，若時之初在，總還有個商量的人，退一萬步，不得已時要對豐四海下殺手，對他來說也并不困難。

    如今自己孤立無援，只得寄望于豐四海無心關(guān)注自己妻子的瑣事，暫時相安無事。但承未閣的名聲塵囂日上，她明娘子又是繼任上官幫派幫主，又與伍謙平一番愛恨糾纏被坊間喜聞樂見，豐四海在暗中不可能一無所知，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恐怕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她想按兵不動，對方卻不知何時會出手。唯一的指望是，豐四海在拾靨坊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也不想暴露自己身份，反倒會避免與她相見。

    多想無益，只希望成言早日解決晚晴那邊的事，回到承未閣，有他在，好歹危險發(fā)生時能帶自己遁逃，留條生路。

    在草木皆兵中等了兩日，期間，那位凌院判夫人又來了一次承未閣，出手不凡，指明要竹君相陪，真金白銀砸下去，送起魏晉的名士書畫更是一點都不手軟。明夷親自接待，卻看不出這位出手闊綽的夫人與別家富商家眷有何不同，年歲不過三十有余，妝容濃艷，眼角眉梢風(fēng)情猶存。她尋機(jī)會交代竹君多打聽些她夫妻之事，竹君應(yīng)下，并不細(xì)問。

    據(jù)竹君所回，這位凌夫人是河北道衛(wèi)州人士，十六七歲便流落煙花，九年前遇到凌院判。凌院判名為凌占筠，當(dāng)時是個自在文人，為她贖身娶回長安。到長安落腳未多時，凌占筠時來運(yùn)轉(zhuǎn)，有富商資助他開了城南書院。凌夫人暗示凌占筠有隱疾，多年未行房事，但他認(rèn)定這位夫人八字旺夫，對她一直是予取予求。多年來凌占筠長居府中，只偶爾外宿，說有應(yīng)酬。二人也算得上相敬如賓。

    明夷盤算了下，九年前豐明夷業(yè)已成年，開始接掌拾靨坊的生意，豐四海也確實可以脫身扮演另一個角色。何況同在長安，往來便利。至于他從遠(yuǎn)地娶回個只求富貴不問短長的女人，大概是便于扮演這個院判角色而已。

    如此深謀遠(yuǎn)慮，潛伏近十年，想來作為凌院判這個身份，他定有相當(dāng)重要的任務(wù)。如同竊取拾靨坊為了殺太后，陷害馬元贄一般。這城南書院現(xiàn)在可是長安有權(quán)勢的人家都趨之若鶩的地方，真論起來，也有不少可以利用的地方。

    想及此，明夷稍稍安心了些，看來那位凌占筠不會輕易暴露身份，只要保護(hù)好四君子，暫時應(yīng)當(dāng)無虞。

    兩日后，成言回到了承未閣，依然是咋咋呼呼的，嚷著要好好梳洗一番。

    明夷把他拉回房間，詢問清楚。他一五一十匯報了一番，一切都遂明夷所愿，晚晴前一夜跟蹤了綾羅，今日一早去報了信，回來路上被成言劫了去，恐嚇一番，央求他準(zhǔn)她回行露院收拾細(xì)軟再走。

    明夷問道：“你帶她回行露院了嗎？”

    “她哭得實在可憐，說自己辛苦多年賺的錢銀珍寶，若不能拿回來，要潦倒流離，還不如死了算了。我覺得師娘也不想取她性命，就依了她。”成言邊解釋，邊偷偷瞄著明夷，生怕她訓(xùn)斥他自作主張，又補(bǔ)充道，“我直接飛身送她到房間，讓她看我身手不敢造次，也不讓別人瞧見。”

    明夷愣了下：“那房中不是還有綾羅嗎？”

    “她說房中有人，但會替我掩飾。她取了東西，對綾羅說我是揚(yáng)州來的表兄，家鄉(xiāng)外祖母過世，急著接她一同回鄉(xiāng)。綾羅未及說話，我就帶著她離開了。”成言說道。

    明夷點了點頭：“如此也好，省得綾羅還要為她突然離開找借口。”

    明夷轉(zhuǎn)念又想：“你這么順從她的安排會不會讓她起疑？”

    成言嘿嘿一笑，從懷中拿出一只筒體碧綠的玉鐲：“我當(dāng)然沒道理白白替她跑這一趟，她求我時候我便提出需有好處。”

    明夷贊許道：“還是成言最機(jī)靈。”

    成言得了贊譽(yù)，孩子一樣高興：“那我去西市開鋪了。”

    明夷點頭，繼而又囑咐了句：“入冬天黑得早，你跟伯顏、邢卿都早些打烊回來，聽說最近城里不太平，我有些擔(dān)心。回來也好盯著伯顏將功夫底子打好，你師父回來查過，也知道你沒懈怠教授。”

    成言拍了拍胸口：“有我在，師娘什么都不用怕。我們早些回來就是。”

    明夷見他答允，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承未閣不是女子、老人，便是四君子那樣的病弱纖纖，多幾個能打的回來，總要放心許多。

    明夷招呼好當(dāng)日的客人，又抽身趕了一趟行露院，交給綾羅將晚晴已走的消息告知殷媽媽和洪奕，兩人心知是明夷做的手腳，也很高興。殷媽媽便催綾羅跟著明夷回承未閣料理生意，明夷覺得晚晴一走，那些揚(yáng)州花魁恐怕短期會有些情緒，洪奕要兼顧容異坊，帶不過來，便讓綾羅繼續(xù)待一段時間，倒是勸服了殷媽媽跟著她回來。一來殷媽媽可以在她不在時候協(xié)調(diào)一下承未閣的生意，她的玲瓏功夫只在明夷和綾羅之上，二來在承未閣有四君子陪著，有岑伯照應(yīng)著，對殷媽媽養(yǎng)身也有好處。

    把殷媽媽接回承未閣，高興的不止四君子和岑伯。自時之初走后，明夷是第一回感到了心中的平靜和喜悅，在這個世界，唯一讓她感到近乎于母愛的只有殷媽媽了。有殷媽媽在，她莫名多了許多底氣。只是夜深人靜時，還是會想到自己那個已經(jīng)另建家庭有稚子陪伴的母親，從未像此時這般慶幸她有了異父的弟弟。雖然疏離多年，總是骨血之親，母親有弟弟陪著，即使會為她的離開心痛，也總能撐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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