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休息？”明夷走進藥廬時，繆四娘正端坐外屋，看著她來的方向。

    繆四娘點頭：“我等你回來，今晚你跟我擠擠吧。”

    明夷看里屋已經沒有燈光：“他睡了？”

    “嗯。”繆四娘嘆了口氣，“放心，明天一早解藥就可以服用了，連用三天，便無礙。”

    “我們要不要出去說話？”明夷輕聲道。

    “沒關系，他服的藥會讓他昏睡到天亮。”繆四娘招呼她坐下，拉過她的手腕，切上了脈。

    明夷不敢動，似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繆四娘神色凝重，看了明夷的眉心眼底，問了她日常起居。

    “最近三個月，可有受過什么外傷？”

    明夷想了想：“只有今日。”

    “不可能，你再想想。”繆四娘很是焦慮，“，之前我見你，也并無異樣，怎會如此……”

    明夷心往下一墜，自己身體的異樣她不是沒有感受，但能讓四娘如此焦慮，便不是小事。她有直覺，這怕是性命攸關。

    “四娘，你跟我直說吧，我沒什么受不起的。但想活得明明白白。”她是真的如此想，早兩個時辰，她便差些做了劍下亡魂，現在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活一刻，都是賺的。

    “你中了毒。”四娘便也直說了。

    “哦。”聽到這個回答，明夷心中反倒波平如鏡，如果是一般的毒，四娘不會如此為難，“能活多久？”

    四娘聽她如此直接，愣了下：“不用如此絕望，找出毒源，我就有信心給你解了，不要胡思亂想，對身體不好。”

    明夷哦了聲：“接下來我會碰到什么樣的情況？”

    “觀你脈象，毒不在臟腑，而在血脈。應當不是飲食原因，當由傷口進入。此毒十分古怪，一旦毒發，體溫驟降，畏冷，三日內便會失去知覺，成行尸走肉。”四娘瞟了她一眼，“也就是說，這具肉身會成為一個冰棺。”

    明夷耳邊嗡嗡作響，她想過會死，引頸就戮不過是一瞬間的孤勇，固然她舍不得伍謙平，舍不得兩人一起的未來圖景，但她相信伍謙平夠強大，也夠雄心，不會沒有她就走不下去。如此，她便沒有太舍不下的。洪奕有主了，幫派也會有人顧，其它，再不放心，也只得放下。

    因此，她能真的做到不畏死。她不過一抹孤魂，死，或者會是一種回歸。可她偏偏聽懂了繆四娘所說的狀態，那是真正的煉獄。

    她和四娘都知道，這幅身體和靈魂是分割的。如果身體徹底死了，靈魂或可自由或也隕滅，誰也不知。但這身體變成一只冰棺會是如何情景？她將日夜清醒，困在身體中，能聽能想能感知，卻再也無法動彈無法開口。

    想到那樣的生活，她能預見，是多么逼人瘋狂卻無法真正瘋狂。

    她用力搖頭，下了決心：“四娘，給我些痛快的藥吧，我絕不能變成那樣。”

    繆四娘搖頭：“如果是那樣，我也會建議你一死了之。可現在，我不能，因為你的狀態像被點了穴，毒凝滯血脈之中，短時候不會發作。”

    明夷像死心之人突然抓到希望，雖自以為坦然，仍止不住一瞬狂喜：“這是我并不會毒發的意思？可我明明覺得寒冷徹骨，毫無力氣。”

    “乏力是因為你受了驚嚇且身疲力竭，也正是你這完全乏力的狀態，催動了此寒毒。但你身體里有一種氣，和寒毒對抗著，達到了暫時的平和。你應當知道，這氣，從何來。”繆四娘解釋道。

    明夷感受下手指，雖然比往常冷，但并沒有進一步變化，接近心脈的大手臂，甚至越來越溫熱。她松了口氣：“如此說來，只要這氣在，我便無礙？”

    她當然記得，這氣來自何方。這是令狐渡給她的內力。但她并不懂得運用內力御敵，這對她來說，只是精力會更旺盛體力更強。如今，這些內力倒成了她的護命符，真是造化弄人。

    繆四娘微微皺眉，嘆道：“這氣是外來的，并非源源不斷。我也不知道它能支撐多久。今晚你的體溫會穩定下來，比平時稍低但不會繼續下降。如果哪天突然繼續降低，怕是難以遏制。”

    “也就是說，體溫下降之后我還有三天時間。”明夷的心里上下波動幾回，已經恍若置身身體之外，看著別人的命運。

    “如果兒在，他能幫你。”繆四娘眼里閃爍著不忍，不敢直視明夷。畢竟，明夷和令狐的決裂，她是始作俑者。

    明夷不是圣人，但也真的已經不恨繆四娘。四娘所做的，時刻在啃咬著她自己的心，這已經夠了。因此她才那么竭力，滿足明夷幾乎任何要求。

    “沒事。這都是命。何況我現在和夫君很幸福，和他分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明夷淡然道。

    “我替你傳信給他，他一定會愿意幫你的。”繆四娘慌亂道，或許是她自己都沒有把握，這個侄子會不會出手相助。

    “只有這一個辦法嗎？如果我自己吃了當年他那種藥，再練內功調息，會不會能用自身的內力抵御寒毒？”明夷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別人的恩賜上。

    “不可能。”繆四娘粉碎了她的希望，“你沒有底子沒有高師，即便都有，也來不及練成。”

    明夷不肯放棄：“你說過，找到下毒的人或手段，你能找到辦法是不是？”

    四娘點頭：“是，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想想這幾個月，究竟誰能接近你，并且讓毒進入你的血液。”

    明夷苦思一會兒，無結果：“待我回去，我想下毒者一定會露出馬腳。”

    “好，我等你好消息，正好這幾天你在這兒好好休息，我給你配幾幅固本培元，升陽祛寒的藥，會讓你體內元氣消耗更慢些。回去也要堅持喝，知道嗎？”繆四娘眼眶微紅，語速很快，掩飾自己的失態。

    明夷默默跟著她進屋，回頭看了眼山谷中的明月，只有一絲淺淺的酸楚和濃濃的掛念。謙平，你在哪里，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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