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大陸，德古雷遜，灰燼之城。

    黯眼消去了死氣陰云，承諾白天屬于人類，夜晚才屬于吸血鬼。城市對外開放，歡迎世界上任何國家的任何一個自由人在此定居，甚至允許民眾持有銀質武器。

    很多抱有反戰主義的學者認為，人類與死靈生物的意識形態對立并不是絕對的，兩者其實可以共存，“灰燼之城”就是最好的例子。黯眼因此被譽為“最崇尚和平的死靈王者”，再加上一群被吸血鬼愛情電影沖昏頭腦的女玩家，他的人氣十分高。

    只不過，沒有死氣陰云總讓清沂很沒有安全感。他多次看向天邊的魚肚白，都有種拋灑“卑劣之血”的沖動。對陽光的恐懼已經刻在死靈玩家的骨子里。

    “雙胞胎屬下真是非常罕見。”清沂隨口找了個話題：“你怎么分得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很簡單，她倆是一對sm組合，姐姐有女奴傾向，妹妹有女王傾向。”

    “……”清沂眼神復雜地道：“真讓人羨慕。”

    黯眼笑了，用一種“大家都是男人”的語氣道：“你想要？我可以送給你。”他說得那樣自然，讓人以為送出的只是兩個花瓶，而不是手下最得力的干將。

    清沂禮貌地回答道：“多謝好意，但我已經有很多不錯的屬下了。”

    “倒也是。”黯眼慨嘆：“當初陪你踏上永恒歸宿的寵物，如今都成為護國英雄了。”

    …………

    王者們被永恒大帝邀請時……

    黯眼注意到清沂身邊的杜賓犬，很貴族式的一笑：“哇哦，好漂亮的寵物。”

    法蘭吉不卑不亢地道：“謝謝。”

    黯眼的眼皮一跳，笑道：“看來，還是只很有禮貌的寵物呢。”

    …………

    “能成為死靈王者，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奇遇，可是和法蘭吉一比，什么都不是。”

    黯眼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對清沂羨慕嫉妒恨的樣子，可惜清沂游歷各國，早就知道同行一個比一個懂扮豬吃老虎。刀兵無忌掛名城隍背靠地府這座靠山，花月林檎憑借三途川輕而易舉與生靈打了個五五開，昔日重現偷藏了繼承自鐵血元首的軍工廠……黯眼的奇遇絕無可能在其他人之下。想想看，他老家可是“哥特”啊！他和教廷在同一片大陸上啊！到現在都沒被教廷剿滅，他是有多厲害啊？！

    清沂岔開話題：“消去死氣陰云有什么好處嗎？”

    “好處就是人類也能在德古雷遜居住。如果其他國家想打著正義的旗號與德古雷遜開戰，就不能不考慮到數以千萬計的平民。”

    以人類子民為人質，想讓生靈投鼠忌器？清沂搖頭：“教廷可不管那么多。我和鐵蹄騎士團打過交道，在他們眼中，與卑劣者沆瀣一氣的人類就不再是人類，而是異端，對異端動手無需顧忌。”

    “有德弗布里幫忙，教廷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來。”

    確實有過這么一回事，德弗老師幫黯眼解圍后就來到福音大陸，成為清沂的二轉導師。清沂指著地面：“留住人類子民固然可喜，不過你們血族就得住地下了。”

    “親愛的六月，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我認為這個代價很小，回報很大，血族沒有吃虧。即使住得比任何人都低，血族的地位依然比任何人都高。很多人這輩子的目標其實就是住到地下。”

    這話一點都不夸張，多日來的見聞讓清沂明白德古雷遜有崇拜血族的風氣。在其他死靈帝國，人類尸體被強制復蘇；而在德古雷遜，人類完全是自愿成為死靈生物的。

    “話語權比武器還好使。”黯眼在玻璃櫥窗前停留，此時商店展柜展示的是這個季度流行于血族之間的禮服。“歐羅巴將燒殺搶掠稱為殖民，將對其他國家的侵略美化為帶去先進技術和優秀文化。久而久之，世界信以為真。”

    “被侵害者不會信以為真。”

    “所以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沒被侵害。從建國開始，我等血族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人類的事情，甚至可說，如果沒有血族，就不會有今天的德古雷遜。”

    德古雷遜國民在末日交鋒之后撤走，當他們在五年后回到故土，卻發現天空陰云密布，完全不適宜人類居住。如何處理與國土原主人的關系，是擺在每個新生死靈王者面前的第一道難題，六月陽光對此沒有任何退讓，但黯眼做了大膽的決定：消去陰云，與人類和睦共處。錘黨帶領民眾重建城市，筆黨整理清單重新分配物資，血族投入到建設中。重建的過程并不都是和平圓滿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遺憾，那就是德古雷遜原先的掌權者并不認可黯眼，當然，在薔薇雙子的到訪后，問題很快得到解決，一小撮人消失，他們的遺產分配下去，換得更多民心。

    城市運作有序，人們安居樂業，這時候誰還在乎統治者是人是鬼？黯眼逐步建立威信，同時重構權力體系，成為德古雷遜法理上和實際上雙重的統治者。

    “但是最重要的一點你沒說出來吧？是擊潰教廷部隊后，人民才開始倒向你，消除死氣陰云并非關鍵點。”

    黯眼笑而不語，這個笑容，不去當模特兒可惜了。

    如果說其他王者開局是困難難度，那么黯眼開局就是地獄難度了。新生的死靈樂園第一次危機就是教廷鐵蹄騎士團來襲。教廷是哥特大陸的老牌勢力，積累已久，戰力鼎盛，又是死靈生物的克星，黯眼與之對抗的話百分之百是一敗涂地。德古雷遜國民正是想著等教廷剿滅吸血鬼后重奪國土，誰料黯眼居然贏了，教廷從此再未踏足德古雷遜，默認德古雷遜為無神國度。無奈之下，人民只得接受事實。

    清沂：“反叛的因子仍然存在，它就像灰燼中的火星，等待重燃的一刻。”

    黯眼微微低頭，避過幾個喧鬧著經過的血族女玩家：“我當然清楚這點。我自己就是叛亂者。”

    死靈王者是隱藏職業，玩家得經歷千辛萬苦才能當上，在建國之前都只是名義上的王。黯眼當初也只是普通血族玩家中的一員，是連進入灰燼之城核心地帶的權利都沒有的區區男爵。他從導師那兒知道哪兒有能滿足他野心的東西威世登的地底。扛過末日交鋒的長者們亟需血食，后裔不得不四處奔走，黯眼主動請纓前往德古雷遜。雖然他被美化為分發血液、拯救民眾的慈悲君王，但事實上他只是在為背叛做準備，救人只是順手為之。

    威世登的地底不僅有圖書館，還有博物館，館中珍藏上千件古董，很多古董上存在至今未能解讀的文字與花紋，其制作工藝更是無法重現，只是出土時被負責人按住沒有發表，不然一定會引起學界震動。黯眼在看到古董的時候便知道，這些全都是上古死靈王者的陪葬品，導師果然沒有騙他。帶著后裔與財寶，黯眼回到灰燼之城，與神秘商人施勞德布雷做了交易，拿到了“青碧之夢”及龍族秘寶，設計清理掉礙事者，最終榮登王座。

    說到這兒，黯眼忽然問：“朋友，你聽說過安利嗎？”

    “啊？”清沂莫名其妙。

    安利是一個美國公司，也是直銷傳銷的代名詞，采用客戶傳播式銷售的理念，從上到下。清沂很快想明白：“你是說，血族和安利沒有區別？”

    “你果然很聰明。”

    吸血鬼其實就是個巨大的直銷組織。長者是上線，后裔是下線，以血為契約，雙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家族由此形成。家族領導者與其他家族領導者沒有血之紐帶，互不為上下線，地位對等，于是這些家族聯合起來，國家由此形成。吸血鬼很少能發展出帝國，因為他們沒有公認的王者，通常由各家族骨干組建的議事會作為權力中心。沒辦法，最古老的血族都在舊時代凋零，王位空懸已有千年，當然反過來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懷璧其罪，一旦血族誕生了新王、從而有凝聚成死靈帝國的可能，教廷一定不會束手旁觀，灰燼之城恐遭比封印更壞的下場。

    黯眼不甘心這輩子只當一個下線，絞盡腦汁成為組織的頂端，但在登頂后并未安枕無憂。他相信像他一樣的野心之輩不僅依然存在，而且殺之不絕，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從上到下都必須在他掌控之中。

    階級的最頂點是血族帝君黯眼。

    階級最底層的普通人類，必須接受律法與武裝力量的管理，可以從事除軍人與官員以外的職業；第五階層是吸血鬼精心挑選的眷族，對吸血鬼忠誠，大部分為軍人和官員，有機會接受初擁儀式、成為新生吸血鬼；第四階層的普通吸血鬼們，除了接受管理，更被血緣紐帶束縛，必須服從來自家族的命令，負責與人類打交道；在這個基礎上，第三階層的高級吸血鬼還要與帝君簽訂條約苛刻的靈魂契約，他們是家族高層，往往也是各城的最高行政官；而第二階層作為帝君心腹如可伶、可俐，受到深重信賴，也受到最高度的限制他們被迫服下“青碧之夢”，對該藥品嚴重成癮，而只有帝君才擁有“青碧之夢”的貨源。

    “至于這樣嗎？”清沂問：“靈魂契約已足夠了吧？”

    “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限制手段再多也不嫌多的。”黯眼笑道：“我不希望有人背叛我。”

    黯眼就像是一只觸手繁多的水母，你越想靠近他，被纏在身上的觸手就越多，等到你真的觸碰他最柔軟的一面時，想離開卻也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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