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樂平對“能否對抗人造人”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加林仙人就知道答案不容樂觀。他倒也沒有失望——只因為一開始就沒有抱有希望。
“那么，除了這個問題之外，還有別的問題么？”加林仙人問道。
樂平點點頭：“有，而且是兩個。剛才那個問題其實是臨時想到的。”組織了一下語言，把自己在北都的兩次心理波動——一則以驕，一則以懼——都跟加林仙人詳細說了。
一如自己在那邊向老師求教的時候。
而這個加林仙人的反應，也一如那邊的加林一樣，毫無保留地指導自己。
“你的恐懼我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也不難解決；不過那個以仲裁者自居的自驕想法，就有些麻煩了——坦白說，我并不是很了解那種心理狀態。”
“……那就一個一個慢慢解決吧，”樂平也有些無奈，“那種恐懼究竟是什么——我自問不算膽小，就算遇到你們這邊的人造人，我也會有勇氣拼死一戰。”
“這個我不懷疑，你已經戰死過一次了——哦，在我們這邊戰死過兩次。”加林仙人笑了一聲，“但你不覺得這就是你恐懼的根源么，你在害怕死亡……嗯，準確地說，應該是消亡……或者說滅亡？總之就是類似的名詞了。”
“嗯？”樂平怔了怔。
“戰死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換一種方式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存在——很清楚這一點的你對于戰死當然就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樂平捫心自問，感覺加林仙人說的真是一針見血。
“……不過，在北都，你大約是真正意識到了死亡的意義，所以感到了恐懼，”稍微停了一下，給樂平留出來體會的時間——對于樂平來說，這個時間有些過于充足，因為加林仙人是按照這個時空樂平的情商來留時間的——加林仙人這才又繼續道：“死亡……或者說消亡，意味著終結，意味著自身存在的徹底消失，意味著自己曾經牽掛的一切從此以后都不再與自己有關系……等等等等，沒有人面對這個結果不感到害怕的。”
樂平：“……老師您的意思是，”
“北都雖然沒有經受過人造人的摧殘，但是因為人口持續減少，所以是一個正在死去的城市——至少在你當時所見的那一部分，是這種狀況——換言之，你當時親眼見證了一場真正的死亡，嗯，消亡。而不是跟栽培人戰斗時候那種無關痛癢的，到黃泉的旅游。自然就會產生任何人都會有的，對真正消亡的恐懼。”
“由城市的消亡……聯想到個體的消亡嗎……”樂平喃喃道。
加林仙人點點頭，想了想卻又道：“或許這句總結應該說成是‘面對人類文明的消亡，聯想到了個體的消亡，進而對消亡產生恐懼’，你當時的恐懼，就是這種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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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加林仙人的話反復想了好幾遍，越想越覺得說得對。
只是……
“加林仙人，您了解得還真清楚。”
加林仙人嘆口氣，“因為我曾經見識過一次了啊。”
“只是……”
“……只是？”
樂平斟酌著道：“好像……不完全是這個原因——雖然我承認這也是原因之一了。”
意識到問題原因出在那里，就能夠設法解決。比如現在，“明白”了自己在北都時候的恐懼是出于對徹底消亡的恐懼，就能夠……好吧，真沒有什么好辦法。比較好的處理辦法是不去多想。
這個處理辦法很顯然是掩耳盜鈴——不過一定程度上確實能讓人回避對死亡的恐懼。就像滾滾紅塵中的蕓蕓眾生，誰不知道自己必死？但是誰又因此整日在恐懼中生活得戰戰兢兢，毫無生趣？說到底，無非是大家大多數時候都只是在想著下一天，下一個月，下一年……的事情，對幾十年后才會到來的死亡，沒有注意罷了。
但即使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后——刻意不去聯想有關“徹底消亡”“終結”什么的，再回想一下當時的感覺，樂平還是能感受到恐懼。
嗯，對于死亡的恐懼已經沒有了，但是另一種恐懼取而代之……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自己曾經的恐懼是兩種恐懼混雜起來的，現在其中有關死亡的那一部分已經消除，另一種就凸顯出來了。
“……不完全是？”加林仙人愣了一下，“好吧，我怕是無能為力了。而且……嗯，你的大腦封閉術，造詣真不錯啊，我們這邊的樂平可并沒有刻意去修煉過這個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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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的問題解決了……一半，另一個自驕自矜的問題……嗯，解決起來容易得多。
“這個問題倒是很常見，無非就是優越感的延伸而已，”加林仙人笑笑，“認為自己是特別的，認為自己比別人優秀，認為自己應該高高在上，別人都應該匍匐于自己之下……一種克服之后看來有些無聊，但是同樣屬于人之常情的想法。”
“大多數情況下，大多數的職業中，這種想法不會產生很大的危害——最多是讓這個人變得傲慢，讓人不好親近而已。”
“不過在武術家中，這個問題就不能不重視了。驕兵必敗是古之明訓，一個武術家開始驕傲，那也就意味著他離失敗不遠了。”
“所以我才擔心啊。”樂平插口道。
加林仙人點點頭，卻又笑道：“不用擔心。既然你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那么解決它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嗯，真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他說到這里，樂平有些恍惚：這是被界王附身，開始說冷笑話了嗎？于是樂平重復了一句：“僅僅只是‘時間’問題？”
“只是時間問題。”加林仙人點了點頭：“因為這個問題對武術家特別有害，所以也早就引起了武術家們的重視，也早就有了現成的解決辦法。某種意義上，任何一個武術家，在注意到這個問題的同時，也就意味著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只是需要較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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