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扶森神權國，首都神恩城西城區(qū)，貧民窟孤兒院外，兩男一女三個十四歲的孩子于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就在半個沙漏之前，他們被驅(qū)逐出孤兒院，理由是在外面盜竊食物，敗壞孤兒院的聲譽。這樣的理由也許騙得過小山與白陽，但早慧的吉姆早已看透一切，三人被驅(qū)逐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年齡太大。
這一所孤兒院，三人從小到大都生活于此，吉姆早已熟悉無比，不僅是日常生活與年節(jié)福利，更有每年春秋兩季舉行的大彌撒與時不時舉行的小彌撒。而每一次彌撒過后，主持儀式的神教牧師都會選走一兩個孩子，雖然孤兒院的嬤嬤們都將被帶走的孩子描述為幸運兒，但吉姆從來沒有在帶人離開的牧師眼中看到一點與愛有關的情感，是以對這種事情生出莫名的抵觸。不僅自己從來不配合，主持彌撒的牧師問什么都搖頭，裝傻充愣，還成功說服兩個小伙伴與自己一樣，直至今天與少數(shù)哥哥姐姐一樣，因為食物縮減不得不去街頭找食，然后被以各種理由踢出孤兒院。
“吉姆，我餓了�！北燃犯叱鲆活^的小山揉著肚子，聲音中帶著幾分哀求，眼神仿佛是渴望愛撫的大型犬�！霸俳o我一顆小黑果子吧！”
“照我剛剛說的做，安靜站著！”吉姆低喝。剛剛吉姆交代二人，必須擺出最可憐的樣子，等到太陽下山安歇鐘鐘聲響過三次，確認孤兒院不會可憐三人而送上一份晚飯之后，才會離開去秘密基地。
所謂秘密基地，是因為預見到遲早被提出孤兒院，經(jīng)常在街上亂轉的吉姆在貧民窟捉老鼠吃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的，似乎是某個奴隸販子存貨的地方。一半地上一半地下，腳面高的地方就一個可以鉆進去的小開口，仿佛是主城區(qū)內(nèi)路面角落的排水道入口。
而怪異之處在于，里面居然有一株爬滿墻壁的藤蔓植物，且有諸多神奇之處。首先是長青，其次是雖然開口近在咫尺，卻沒有一個枝條生長出去。最后就是藤蔓上滿掛著的，另小山惦念不已的小黑果子，配合烤老鼠肉，味道極佳。
小山被訓斥，縮縮脖子，臉色更苦三分，從效果上來說，卻也達到了扮可憐的目標。太陽漸漸西斜，大大小小房屋的屋頂被染上一層血色。孤兒院矮墻的陰影漸漸爬上三人的小腿，然后是大腿，當爬到小腹的時候，吉姆將身上拾來的爛皮背心披在叫做白陽的小女孩身上。
“我不冷的……”白陽話一出口，便暴露了，只因其中夾雜著牙齒高速碰撞的聲音。
“別廢話，穿著！”吉姆話是這樣說，但心中開始思考放棄這個裝可憐計劃。
恰在此時，一個衣著比三人略厚的女人左顧右盼地接近孤兒院，看到三人之后明顯一愣，但也沒有停下步子。在孤兒院門口放下一個小襁褓之后快步離開，全程側臉掩面，不讓三個孩子看到容貌。
其實這完全是因棄嬰經(jīng)驗不足過分小心，三個孩子在短暫的人生中，已經(jīng)多次見到這樣的事情，甚至可以猜想，自己當吃也是一樣，所以根本沒有多看一眼的興趣。不過大概是因為饑餓感會促進大腦思考，今天的小山第一次對此提出質(zhì)疑：“吉姆，你說為啥母親生下我們，卻又丟在這里，經(jīng)文里不是說母親都是愛自己孩子的嗎？”
吉姆早就對此產(chǎn)生了疑問，并展開求證調(diào)查，但得到的結論并不讓人開心。
古樹經(jīng)中關于母親這一角色的描述，確實十分偉大且令人向往，甚至在定義神恩的時候，也部分與母愛做比較。不過第四章第二十段也有這樣的文字：因為孩子是神賜的、純潔無瑕的寶藏，所以懷孕之后必須分娩，分娩之后必須養(yǎng)育，否則死后陷入地獄永受火焚之苦。
再考慮到平民窟之中的大多數(shù)女人的職業(yè)，本身就是半饑半飽勉強餓不死，顯然是不可能養(yǎng)活一個小孩子的，所以便鉆了一個空子：讓別人來養(yǎng)育，勉強算是不下地獄永受火焚的心理安慰。
不過這些半推論半猜測的理由即使說出來，以小山的腦子也無法理解，只會追問不休浪費時間，所以吉姆使用了從孤兒院嬤嬤們學來的萬能答案：“等你長成大人，再告訴你。”
“哦�！毙∩近c點頭，果然不再多問。
三人又等了一陣，當?shù)谝宦暟残婍戇^，一位老嬤嬤將棄嬰抱進孤兒院，看也沒看三人一眼，當?shù)诙暸c第三聲安歇鐘響過，終無一人踏出孤兒院半步。吉姆知道計劃失敗，浪費的時間且不說，單單是喝下的這些寒風，若是三人中有人病倒，就真的完蛋大吉。所以毫不遲疑的招呼一聲，按照約定，第一次帶著二人去秘密基地。
七拐八轉，很快來到入口附近，吉姆若無其事的走過，確認里面仍舊空著，這才招手示意二人過來，然后一同鉆進秘密基地。一片黑暗之中只能隱約看到房間輪廓，不過孤兒院里也沒有魔法燈，三人早已習慣于此，先是用備好的稻草塞住出口，這才依偎在一起擠在墻根，并開始討論今后的生活。
說是討論，但按慣例，也不過是吉姆滔滔不絕，白陽對細節(jié)作出詢問確認，而小山不斷‘嗯’聲附和，但另外二人都知道這貨根本沒聽明白多少，更是記不住，還需要在事到臨頭的時候叮囑三遍才行。
“按照我從街上聽來的消息，三日后在主城區(qū)有個大慶典，將會有免費的食物，所以暫時只要挨過這一天半即可。這里有小黑果子，再抓些老鼠的話，應該不難。但這終究不是長遠的辦法，我們必須找事做�！焙L呼嘯中吉姆的聲音平平淡淡，不帶一點多余的情緒，因為這已經(jīng)是他在心中思慮已久的問題。
“要我出去接客嗎？”白陽弱弱的問。
“確實是個辦法，但即使你成為這個貧民窟生意最好的，也無法養(yǎng)活三個人，所以否決�！奔氛f道。
“那怎么辦？偷還是搶？可是賴皮虎那些人……”
“即使賴皮虎同意我們加入，我們也不能去干。且不說這個貧民窟能偷搶到多少東西，大部分收獲還要上交給他，根本是白辛苦。還不如等兩三年，小山的身板再高大一些，能打一些，直接取而代之。”
小山聽到自己的名字，用渾厚的嗓音重重地‘嗯’一聲。
“我的計劃是去工匠區(qū)想辦法，那里不僅更富裕，而且人也更笨一些�！�
“可是我們進不去的吧？”白陽質(zhì)疑道。
“很簡單，只要弄到比較體面的衣服，再打扮得和那里面的孩子一樣干凈，說話注意用詞就行了。去模仿做彌撒的牧師大人，而不是老嬤嬤和貧民窟里的混混們，明白嗎？而三日后的慶典，正是一個偷衣服的大好機會�！�
小山再次重重的嗯一聲，而白陽遲疑片刻，這才輕輕點頭，披肩的亂發(fā)在左右二人的肩膀上蹭動。大方向定下，又商量了一些細節(jié)，話題漸漸跑偏，從貧民窟內(nèi)哪個女人最受歡迎，到工匠區(qū)內(nèi)的穿衣風格，最后是主城區(qū)這次慶典的因由。
“聽說是贏得戰(zhàn)爭，并從邪惡的魔法師手中拿回了屬于神的圣物�！奔啡绱说溃闹袑@個理由不以為然，畢竟若是神真的全知全能，怎么會把重要的東西弄丟。
因為悲苦的生活與彌撒牧師帶人離開時候的冷漠表情，吉姆早就對神教沒有什么好感，雖然言行舉止上可以做到與古樹經(jīng)里的要求分毫不差，也從未公開說出瀆神的話，卻只是因為不確定死后是否真的分別去往天堂和地獄。若萬一存在，雖不想用依順一世換取進入天堂，卻也不想下地獄永受火焚。
“長大以后，若是我們也有機會參與這樣的圣戰(zhàn)就好了，只要戰(zhàn)死就可以免受一世疾苦，直接進入天堂。”白陽呢喃著。
良久之后，吉姆擠擠身子以多些溫暖，這才道：“是啊，但愿如此�！迸匀寺犉饋硎菍⑴c圣戰(zhàn)的渴望，而只有吉姆自己明白，他所希望的卻是古樹經(jīng)中所言真的會被神明一一兌現(xiàn)�！安贿^普通人是沒資格參與的圣戰(zhàn)的，都是牧師與神衛(wèi)士，別奢望了�！�
“奢望過高也是罪呢，明天的早課我要多做三遍。”白陽說罷，小腦袋一歪，枕著吉姆的肩膀睡去。
而就吉姆也要陷入夢鄉(xiāng)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光亮透過眼皮，仿佛是閉著眼睛面對太陽一般。猛的睜開眼，卻見爬滿整個房間墻壁的藤蔓都閃耀發(fā)光，堪比主城區(qū)的魔法路燈，而房間正中央，緩緩出現(xiàn)一個黑色人影。
接著聽到這人影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然后后頸一痛眼前發(fā)黑，人事不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吉姆悠悠轉醒，發(fā)現(xiàn)自己仍舊在那個半地下的秘密基地內(nèi)，藤蔓已經(jīng)不再發(fā)光，也沒有什么黑色人影，只是房間正中盤坐一個壯漢。略微晃動身子，雙腿一陣酸麻感中發(fā)覺自己被綁著，轉頭四望，看到身邊兩個小伙伴雖然也被綁著，但胸口起伏還有呼吸在，頓時松一口氣。
吉姆的動作顯然引起對方的注意，壯漢起身，輕敲房間側壁，重石摩擦的聲音響起，一扇不起眼的小石門被推開。半是房間昏暗，半是石門少見，多次探查的吉姆竟是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在吉姆驚訝的目光中，走進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黑發(fā)黃膚普普通通，女的黑膚短發(fā)，比這個貧民窟內(nèi)生意最好的女人還漂亮，不，甚至可以說根本無法相比。
“你好，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有些怪異口音的伊扶森語從黑膚女人口中吐出，讓吉姆想起那些從偏遠山區(qū)過來朝圣的虔誠信徒。
吉姆毫不遲疑地自報家門，順便將兩個小伙伴的名字也說出來，接著用最誠懇的表情道：“我們是附近孤兒院的孤兒，因為貪玩錯過門禁，巧合找到這間空屋子，以為無人使用，便想睡一夜就離開……”
“吉姆小弟弟請慢點說，我的伊扶森語不大好�！焙谀w女人打斷道，但所透露出來的信息讓吉姆一愣，說不好伊扶森語？是神權國內(nèi)更邊遠地區(qū)的人？甚或是……外國人？再注意到三人雖是普通平民的裝束，面容紅潤根本不像是長期忍饑受凍，但又沒像神教牧師或其他大人物那樣穿著綠色服飾，更是確定了心中想法：外國人。而外國人喬裝潛入圣城肯定沒好事，這次攤上大麻煩，怕是沒命活著出去了。
就在這樣的但心中，吉姆與自稱蝶噠女人完成了初步交流，待另外兩個小伙伴的醒轉的時候，已經(jīng)達成不吵不鬧就松綁吃飯的交易條件。而當三個小孩子飽餐一頓，接下來的事情再次出乎吉姆的預料，蝶噠居然拿出一本古樹經(jīng)，以冬衣為條件，逐字逐句地向三人請教教義，并翻譯給那個叫做焦明的黑發(fā)黃膚男人，且從二者的互動來看，后者顯然地位更高。
小半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當小天窗處映射出夕陽的紅色，吃過飯晚飯，魔法燈光輝中一切繼續(xù)。
而吉姆發(fā)覺兩人對于古樹經(jīng)的內(nèi)容關注點相當奇怪，最重視的居然是創(chuàng)世與末世兩篇，其次是日常行為戒律，卻對天堂與地獄兩篇興趣缺缺，要知道這兩部分可是牧師與嬤嬤們最常念叨的。另一個小小的怪事卻是晚餐前，焦明大人居然鄭重其事的請蝶噠詢問三個小孩子吃不吃豬肉，得到肯定答復后仍舊不信，直到三個小孩子吃下豬肉的時候，這才哈哈大笑起來，搞得房間里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直至深夜，將整部古樹經(jīng)講解完畢，吉姆終于提起膽子，詢問可否放三人走路，卻毫不意外的得到否定答案。
“可是孤兒院的嬤嬤們也許會找過來的�！奔吩噲D誆騙一番。
“那就讓找來的嬤嬤們也吃幾頓好飯菜好了�！钡麌}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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