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楓短暫失語的時候，竹中重治再次開口道：“紅葉！”
“半兵衛(wèi)，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雨秋平毫不畏懼地直視著竹中重治，“我不是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從來沒有忠誠于織田家，來這里只是為了復(fù)仇！”
“紅葉，你可要想想清楚�！敝裰兄刂紊钗艘豢跉�，努力讓自己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低聲道：“你要謀逆，死的不僅僅是織田大殿和前田大人、池田大人那幾個人啊�！�
“織田家上萬人困在北岸，軍心大亂，外無糧草，若是西美濃的諸位殿下趁機進攻，倉皇逃亡溺死的人可能數(shù)不勝數(shù)�！敝裰兄刂晤D了頓，繼續(xù)痛心疾首地低聲道：“不僅僅是那些軍隊��！整個尾張和美濃都會被你卷入戰(zhàn)火啊！的確，如果按照紅葉的計劃，尾張那么多群龍無首的空城你攻打起來的確可能不戰(zhàn)而下，但是之后呢？等到尾張所有的武士、豪族、百姓都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知道是你悍然謀逆炸死了織田信長和他們的家主，你覺得他們會和你善罷甘休嗎？你本來就是外來降將，根基不穩(wěn)，再加上明國人的身份，根本坐不穩(wěn)尾張的�。 �
“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如何憑借你手上這一千多人抵抗全尾張豪族武士的反抗？他們看到你實力不強，必定揭竿而起；周圍的勢力也不會坐看尾張內(nèi)亂，而是會借機入侵分一杯羹。整個尾張都會陷入到無窮無盡的動亂與戰(zhàn)火之中啊，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才能再次統(tǒng)一起來！”
“這就是紅葉你想看到的嗎？”竹中重治越說越激動，已經(jīng)逐漸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雙手撐在桌案上朝著雨秋平吼道：“這就是你想要為了一己私仇做的事情嗎！要為了私仇把數(shù)萬人卷入水深火熱中去嗎！”
“閣下請閉嘴吧。”還沒等雨秋平回話，天野景德直接冷冷地打斷了竹中重治的咆哮，用有些憤怒地聲音沉聲道：“你不是雨秋家的家臣，僅僅是殿下給孩子找的老師罷了。雨秋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這烏鴉！紅葉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不是就是你在一旁慫恿的！”竹中重治毫不客氣地厲聲呵斥道。天野景德不說話還好，他這一說話，立刻就把竹中重治的憤怒引到了他的身上。面對著竹中重治幾乎要吃人的目光，天野景德面不改色地和他冷冷對視著。
“紅葉，這實在是太過…兇險了吧！”一旁的瀨名氏俊也覺得有些不妥，“就算紅葉真的想為家督殿下報仇，也可以選擇用刺客刺殺這些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吧！也可以不用惹禍上身，把雨秋家卷入戰(zhàn)火��！”
“瀨名大人說得有道理，但是織田信長忍者護衛(wèi)眾多，戒備森嚴，我們的軍情司試探多次，都未能發(fā)現(xiàn)刺殺的機會�！闭嫣锊覈@了口氣，低聲補充道：“想要刺殺他，只能調(diào)集大軍圍攻，否則絕無機會�！�
“就沒有余地了嘛…”瀨名氏義還是有些不忍，“再怎么樣，也不必用這樣兇險的計謀��！會遭天譴的�。 �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真田昌幸開口回答了瀨名氏義，“我們在墨俁城的天守閣內(nèi)混入火藥的事情，常磐備的老兵們都有參與。而我們打算利用天守閣炸死織田信長的消息，現(xiàn)在也有不少忍者都知情了。如果此時此刻不動手，難免夜長夢多。萬一有人告密或者墨俁城被轉(zhuǎn)封給了他人，計劃就有泄露的風險。到時候織田信長先下手為強，我們可就萬劫不復(fù)了�！�
“這樣嘛…”瀨名氏義的喉結(jié)劇烈地蠕動了一下，臉色也變得慘白。他低下頭去，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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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本來和自己意見相同的瀨名氏義也不說話了，竹中重治不免有些著急，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摯友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紅葉！”竹中重治這一次開口的語氣已經(jīng)接近懇求，他不再講道理，而是低聲道：“你還記得我們和長政當年在星空下的那次暢談嗎？”
雨秋平聞言怔了一下，剛才還無比堅定的眼神，微微有了一些動搖。
“閣下還請住嘴了！”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動搖了，立刻厲聲何止竹中重治。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雨秋平卻悄悄地朝他擺了擺手，又朝著竹中重治點了點頭，示意竹中重治繼續(xù)說下去。竹中重治愣了一下，雙眼中隱約開始閃爍淚花，繼續(xù)低聲道：
“紅葉你說過，天下間不斷重復(fù)著治亂循環(huán)。舊有的政權(quán)腐朽黑暗，新生的政權(quán)通過殺戮和戰(zhàn)爭的殘酷方式以下克上，建立新的政權(quán)。而當這個政權(quán)再次腐朽時，又會有新的政權(quán)起來推翻它�！�
“你說過，每一個新的朝代，都是運用黑暗的手段建立起來的。霸主們，為了獲得勝利，不惜犧牲無數(shù)無辜人的性命，不惜運用黑暗骯臟的手段，不惜六親不認恩將仇報。而王朝建立的過程，被寫成歷史，被口口相傳。黑暗的記憶傳遞給了后代。給天下蒙上了黑暗的陰影！”
“你說過，當舊有的王朝遭遇危機時，陷入亂世時，那么多英雄豪杰，大多數(shù)卻不曾想如何運用正義來匡正天下，挽救危局。而是想著像前人一樣用黑暗手段擊敗敵人，推翻前朝，取而代之，先亂后治，統(tǒng)一天下。一代代都是這樣�！�
“你說過，治亂循環(huán)的根源就在于，每一次治世的到來，都是靠著黑暗的爭斗與殺伐，而不是靠著光明大義！后人再尋求治世時，自然也會用鐵與血的手段去嘗試建立新政權(quán)，而使得天下陷入戰(zhàn)火之中�！�
“你說過，一次一次的治亂循環(huán)，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墒敲恳淮胃某瘬Q代，都會給百姓帶來無窮無盡的災(zāi)難。百骨露荒野，千里無雞鳴。然而，每一個統(tǒng)一全國的英雄，想得都是如何擊敗敵人建立自己的王朝，暫時給百姓太平。卻沒有想過如何結(jié)束這治亂循環(huán)，永久結(jié)束百姓的苦難�！�
竹中重治一段段聲淚俱下的傾訴，讓雨秋平的雙眸也不僅泛紅。
“你要的謀反，你要的爆炸，你要的戰(zhàn)爭，這些充滿了血腥黑暗殺戮的殘酷手段，和那些你譴責的霸主又有什么區(qū)別？你這不是重復(fù)治亂循環(huán)又是什么？你靠著陰謀和殺伐上位，如何服眾？就算你成功了，早晚也會有人再次用陰謀和殺伐奪取尾張，推翻雨秋家！”竹中重治搖了搖頭，望向雨秋平。
“你說過你想當那個結(jié)束治亂循環(huán)的人，”竹中重治輕笑了一聲，淚水竟然順著這個男人的臉龐留下，“你說過你要靠著光明正義匡正天下，讓天下百姓不用再受苦�！�
“而現(xiàn)在，而現(xiàn)在！”竹中重治頓了頓，用一種無比失望和荒謬的聲音長嘆道：“當年那個發(fā)誓要還百姓一個太平的人，卻要親手把百姓們來之不易的太平奪去，再重新把天下推入治亂循環(huán)的深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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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半兵衛(wèi)你說的沒錯啊。”雨秋平自嘲地笑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不就正在變成那個我曾經(jīng)作為討厭的那類人嗎？那些人為了他們的目標，不擇手段，絲毫不吝惜士兵和百姓的性命，肆意用陰謀和殺戮去完成自己的愿望。而我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又和他們有什么區(qū)別？”
“當年的我，到底還是太年輕太幼稚了。”雨秋平追憶起將近十年前自己青澀的模樣，那個幼稚善良，總想著匡正天下的老好人，一時間也是百感交集，“經(jīng)不住亂世的洗滌，向黑暗屈服了�！�
“好吧，即使我已經(jīng)變成了這樣，”雨秋平抹去眼角的淚花，用一絲悲涼的語氣低聲道：“你們幾個，還有誰愿意追隨我？想要離開的，可以立刻離開，我絕不追究�！�
“殿下到哪里，在下就跟到哪里�！币恢背聊徽Z的直江忠平此時此刻第一個開口道，語氣是那樣的堅定和毫不動搖，“我這輩子就只剩下追隨殿下這一件事情。”
“在下誓死追隨殿下，絕不動搖�！碧煲熬暗乱怖淅涞亻_口道。
“殿下以信任帶我，在下必以忠誠報殿下。”真田昌幸朝著雨秋平拱了拱手，堅定地低聲道。
“雖然我很不支持紅葉你的謀反…”輪到瀨名氏義說話時，后者深吸了一口氣，十分艱難地低聲道：“但是看到你過了這么多年，依舊把已故家督殿下的仇放在心上…我會追隨你的，只是希望你之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他們四個人說完后，屋子里就安靜了下來。竹中重治和今川楓兩人都是低頭沉默不語。雨秋平心中一痛，卻依然強裝淡然地低聲道：“你們呢？”
“紅葉�！敝裰兄刂斡贸錆M失望的眼神望著雨秋平，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只能和你說再見了�！�
“發(fā)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庇昵锲郊词剐闹须y受不已，臉上卻依然竭盡全力地維持著平靜。
“只是可惜，無法再教大公子了。”竹中重治嘆了口氣，有些落寞地低聲道：“那孩子是個好人，很善良，有惻隱之心�！�
“和以前的紅葉一樣�！�
聽竹中重治說完這句無比失落的話，雨秋平剛才剛拭去的淚花一下子又泛了出來。他強忍著悲痛，將目光移向今川楓的方向，卻忽然在半途怔住了。
“楓兒，那你呢？”雨秋平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已經(jīng)在不停地顫抖了。他不敢去看今川楓的雙眼，甚至不敢聆聽今川楓的回答。
雨秋平問出這句話后，能感覺到坐在他身側(cè)的今川楓的身體猛烈地顫抖了一下。片刻后，低聲的抽噎在他身側(cè)響起。
“對不起…平�！苯翊鞯穆曇羰悄菢尤崛鯚o助，“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平了…”
“這樣的你…我已經(jīng)不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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