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年輕時，不會在年長者身上看到自己；當人年歲增長，眼中的每個年輕人，都鋪滿了自己的影子。

    這句話不是哪位名人說的，是楊一鳴自己悟到的。按理說他自己也是位年輕人，20出頭，不應該有這樣深沉的人生感悟，但此時此刻，他就是感慨了。

    感慨歲月如梭，感慨青春荏苒，感慨英雄遲暮。

    如果終自己一生，依舊觸及不到總冠軍的金杯，那最后飛蛾撲火般地反復嘗試，到底會是不屈的禮贊，還是徒勞的挽歌？

    引發楊一鳴這一番感慨的老男人剛剛輸掉了可能是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他頭頂已禿，青筋暴起，鷹鼻深眸。他是馬刺隊的20號。

    馬努-吉諾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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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首輪季后賽第四場，火箭隊靠第三節一節的50分帶走了比賽，把總比分鎖定為3比1，晉級觸手可及。楊一鳴自己拿下了19分7籃板2助攻1搶斷。但隨隊返回休斯頓備戰G5，他卻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心神不寧的原因來自好幾方面。

    一方面，季后賽的強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并非他覺得自己適應不了這樣的強度，他驚訝于每支季后賽隊伍的專注度，和由此迸發出的爆發力。季后賽開打前一勇士二火箭東部歸詹姆斯的紙上預測全部成了空談。不僅勇士和火箭被看衰的馬刺和森林狼偷走一場勝利，詹皇的騎士和東部第一的猛龍全部陷入搶天王山的纏斗。單打獨斗的雷霆三巨頭瀕臨被從嚴治軍的爵士淘汰的邊緣，而只有兩位“準巨”的開拓者已被鵜鶘橫掃。和勇士會師西部決賽？跨過對手就有希望擁抱奧布萊恩杯？連現在眼前下一輪的對手，楊一鳴都感覺到火箭上下，沒有人敢言百分百必勝的把握。

    二是來自他的競爭對手。算上楊一鳴他自己，有四位同屆新秀的球隊打入了季后賽。論個人表現，多諾萬-米切爾無疑排到第一。僅一年級的他毫無疑問已經是爵士隊的尖刀人物，不光場均得分數據全隊最高，甚至還壓倒了對面的三巨頭，爵士也以3比1的總比分在系列賽領先。本-西蒙斯排在第二名也沒有異議，費城76人在今天剛剛以4比1收下了系列賽，成為東部率先晉級的球隊。擺爛多年的陰霾似乎也被西蒙斯的全面和恩比德的統治力一掃而空。他和“一生之敵”賈森-塔圖姆，則有些難分伯仲。數據上楊一鳴略微領先，但論對球隊的影響力，失去主將凱里-歐文仍可以挑起大梁，對雄鹿贏下天王山之戰的塔圖姆似乎又勝一籌。

    最后一件的壓力，其實來自于他自己。這幾天經紀人兼好友于小春已經向他打聽了好幾回，問的都是要不要確定夏天去德國，跟隨諾維斯基的啟蒙恩師霍格爾練球的事情。楊一鳴推脫了好幾回，說是再想想。他并不是不想，只不過卡隆斯基一世經由佩妮洛普轉交來的YACAP邀請函，看上去也非常誘人。他深知即將到來的這個夏天非常重要，刻苦訓練自不用說，選擇真正對自己有幫助的訓練內容，也將極大程度地決定他能否追上甚至超過自己的同屆新秀。所以楊一鳴他需要慎之又慎，于小春問得越緊，他就越發心慌，生怕做錯了選擇。

    這三件事情，尤其是最后一件，構成了楊一鳴心神不寧的主要原因。

    他知道自己的舉棋不定，還影響到了自己和好朋友于小春的關系。平常在籃球方面，楊一鳴對于小春是言聽計從，不過在推薦去德國拜師這件事上，他好像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不同意見。這個異見是什么，他還只能藏在心里，無法明說。以至于后面幾天，于小春每每來問，也變得唯唯諾諾不敢主張，而楊一鳴一旦婉拒，他就又悻悻退下，不敢吭氣。

    但看了和勇士眾將一一擁抱的馬刺20號吉諾比利的最后一戰，楊一鳴好像有些啟發。

    如果讓40歲的老馬努重新選擇一次，他還會自己一個人去對抗全世界嗎？

    在世錦賽和奧運會上對抗整支美國夢之隊，對抗全聯盟能跑能飛的得分后衛，甚至對抗主教練波波維奇的按部就班。到功成名就榮譽等身時，他還要對抗那逝去的時光，被歲月所拖住的魔鬼手、蛇形步。

    如果換種方式，踏踏實實做個NBA聯盟的角色球員呢？

    馬努一定也會很出色，甚至超出標準，成為一名很厲害的角色球員。他能投能突，即戰力驚人，既可以領銜第二陣容，成為進攻的發起點，也可以站在超巨的身邊，安靜地砍分，完成終結。一定會有很多超級巨星會希望身邊有這樣一位可靠的助手，共筑王朝霸業。楊一鳴已經可以想到一系列巨星的名字：勒布朗-詹姆斯、克里斯-保羅，新一代的喬爾-恩比德、德馬庫斯-考辛斯…

    楊一鳴不禁露出會心一笑。

    但如果那樣，馬努-吉諾比利就不是那個讓人為之瘋狂的馬努了。潘帕斯雄鷹。在地板上打球的喬丹。他還會書寫一段傳奇嗎？楊一鳴不得而知，但很有可能不能吧。

    馬努可能就是一名普通人，馬刺隊史上出色的外籍球員，僅此而已。

    有點像中國文化里的霸王項羽，更像刺秦失敗的荊軻。和荊軻一樣，吉諾比利也常被人比喻成一名冷血的刺客，劍走偏鋒，見血封喉。他其實很像荊軻，人們不僅愛他的武藝高強，是天下第一次刺客，但更愛他的勇氣，不畏權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乃真正的人中翹楚，此乃真正為人…

    如果由此來看，YACAP計劃中吸引楊一鳴的地方，反而變成了缺點：

    “你會結識和你一樣的其他入選YACAP計劃的年輕人。在球場上你們可能是流血拼命的敵人，但在球場下，在我主持的這項計劃里，你們有可能成為一輩子的朋友。‘兄弟籃球’，就像他們叫的那樣。”

    老斯科特對于兄弟籃球和明星抱團仿佛總直言不諱。他列舉的YACAP的成功例子里，前有公牛王朝的皮蓬和羅德曼，后有凱爾特人的三巨頭。但楊一鳴想著老馬努，突然間好像就對這YACAP的提議不感冒了。

    如果作為一位異鄉人，并不確定自己能否趕上那些同輩們，在NBA的籃球世界想留下我楊一鳴的名字——那就還是選擇像馬努一樣戰斗吧！

    去挑戰全世界。

    去一遍遍地沖擊。

    去贏得，如果不是勝利，那么贏得尊重。

    到了這時，楊一鳴感覺終于想明白，心里的一塊大石得以放下。他從自己的房間里，隔著客廳遠遠地喊另一間客房里的于小春：“喂，我想好了，去找霍格爾！夏天！”

    另一個房間里沒有回聲，但楊一鳴知道于小春聽到了。作為確認，他又喊了一句：“德國，小春你幫我安排吧！”

    “太好了！”楊一鳴聽出對方語氣里，努力控制的激動情緒。他想了想，又掏出手機，給最熟悉不過的聯系人梅瑞蒂斯發了條信息：“親愛的，今年夏天，我們一起去德國度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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