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鳴和于小春坐在冷氣十足的會議室里，看著一組西裝革履的“創業團隊”站在會議室盡頭的投影幕旁，熱情昂揚地講解著他們的商業方案。

    這已經是他們今天接待的第五組創業團隊了。

    空調的冷氣吹得楊一鳴有些犯困。會議開始前他給自己倒了一滿杯美式咖啡，現在被喝了個底掉。會議進行了一個多小時，還完全沒有看到結束的跡象，那一整杯美式咖啡的功效也仿佛慢慢消退了。

    臺上的這個團隊有四個人，三男一女。

    一直滔滔不絕介紹的，是團隊的創始人及CEO。他的熱情最高，中氣十足，憧憬起創業項目的遠景來像詩朗誦，有節律的聲音沖擊著辦公室的玻璃窗和聽眾的耳膜，震得它們發顫。

    可能他確實有驕傲的資本吧。

    他們介紹的這個創業項目是主做少兒籃球培訓，據說在全國十多個主要城市都已經建立了自己的訓練營，有過萬名學員。項目在資本市場極其受到追捧，現在主要想做B+輪融資，同時邀請楊一鳴作為他們的形象代言人，把品牌一炮打紅。

    “目標是讓全國更多的孩子從小接受到最先進最專業的籃球訓練，未來有更多小‘一鳴’，走向NBA的賽場！”

    可這企業愿景，讓楊一鳴聽來更像是在說：投資的機會就此一次，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之后是一大串數據、報表、財務分析、未來營收。這次的主講人是團隊里最瘦的男士，自我介紹為項目的CFO。他戴金絲邊眼鏡，說話細聲細語，倒是符合傳統財務人士的固有形象。他一頁一頁有些緩慢地講著，沒有了CEO的激情澎湃，楊一鳴的困意更濃了。但講述的內容不離其宗：把錢投給我們，是您不變的完美選擇。

    最后出場的是團隊的COO運營總監。他是個胖嘟嘟笑容可掬的男孩子，看起來剛離開校園不久。他接過CEO和CFO的話題，給楊一鳴和于小春演示了項目在全國十多個城市運作的情況（以訓練營的照片為主），并信心滿滿地表示只要給予足夠的資金和時間，他們就可以把同樣的成功模式推廣到全國范圍，受益百萬級的適齡籃球兒童，最終通過科學的選拔和培養，選出像楊一鳴一樣適應NBA的中國新星。

    看起來對方已經把自己當成他們團隊的一員了。

    楊一鳴心里暗暗地想，一邊扭頭觀察于小春的表情。幻燈片的燈光在于小春的眼鏡鏡片上閃動，他目不轉睛，顯然比楊一鳴專注多了。聽到“選出像楊一鳴一樣的NBA新星”時，于小春的嘴唇微微張開，仿佛有口水要流出來。

    哼，有我一個還不夠嗎？

    楊一鳴在心里嗤笑說。他當然不是真的在怪合伙人的“見異思遷”，只不過他好笑于小春對籃球人才，仿佛有一直無窮的熱情。只要隨時提到哪里有什么球星，哪怕十多年以后才能成才，他也樂此不疲。

    可是于小春和臺上的這個團隊，真的認為這條路可以走通嗎？職業體育的道路之艱險，選拔過程之殘酷，金字塔效應之顯著，豈是幾個興趣班和訓練營能解決的？

    拿楊一鳴做形象代言，無非是做個噱頭，賺點家長們的眼球罷了。搞不好最后他們還會辦個“楊一鳴金牌特訓班”，只針對VIP客戶收費。他不用全程參與，只用開營和閉幕的時候現身一下——就像他這些天的商業活動——但這已經足夠把大把學費收到，同時還營造出足以亂真的成功幻覺：楊一鳴都來了，離NBA還遠嗎？

    楊一鳴心里抱定不靠譜的念頭，后面的問答環節對他來說就更加像走過場。于小春在一旁提問，臺上的CEO、CFO、COO輪番上陣，雙方唇槍舌戰，楊一鳴反而聽來像嘈雜的背景音，昏昏欲睡。

    他端起咖啡杯，卻只喝到杯底的殘留。咖啡的沫子在舌尖上碾過。他品了一口，又苦又澀，皺了一下眉頭，才咽下去。

    盛咖啡的這支一次性紙杯質量還不錯。楊一鳴握在手里左右端詳，紙杯壁厚度足夠，接了幾杯熱咖啡后都沒有變軟滲濕的跡象，仍保持著圓筒的形狀。杯身上沒有圖案，只有像瓦楞紙的紋路，亞麻色，杯身中央有會議室所在的這家酒店的英文名稱。

    徹底開始走神的楊一鳴干脆左右前后張望起來。

    三男一女的團隊。

    臺上的三位男士都已經先后發言，此刻正在分別從專業角度，回答于小春提出的各種刁鉆問題：

    “如何能保證你們的收費標準和運營模式，在全國非主流城市也能行得通？”

    “你們B輪后一億人民幣的估值我感覺有些偏高，如何解釋？”

    等等…

    楊一鳴留意到團隊里的唯一女士還沒有發言。她長發小個，顏值普通，穿得比三位西裝革履的男士都休閑一些，但很有親和力。從介紹開始到現在，她一直保持著淺淺的笑容，替各種O們操作切換幻燈片。

    她穿的淡粉色西服外套倒是挺好看的，很貼她的身材。

    每次O們回答時講到不同的話題，她總能第一時間把幻燈片切換到對應的頁面，然后兩手貼于身前，半側身看向投影幕，像一名無聲的觀眾，興致勃勃地聽自己的同僚們又講解一遍。

    楊一鳴心中不禁好奇，今天這場推介會，她到底會不會開口說話。

    沒想到沒讓他等太久，在被于小春問到“體育行業的投資最近遇冷，有多個明星項目擱淺，怎么能說服我們還要繼續投資你們”這個問題后，CEO請出了女士，介紹她說是兒童心理學方面的博士，團隊特別聘請的合伙人之一。

    女博士微笑如故，向提問人于小春解釋了心理學上的偶像認同效應：如果楊一鳴加盟他們的項目，就無疑建立起一個可以認同的偶像，有源源不斷的新學員會加入進來，以求和偶像楊一鳴建立聯系。這種效應在青少年身上尤其顯著和普遍。所以只要楊一鳴還代言項目，就不存在項目遇冷的問題。

    簡而言之，雙贏的局面。

    但若真說破，無非就是讓楊一鳴為項目站臺吆喝罷了。

    道理其實并不復雜，楊一鳴對于項目本身也不排斥，但非要把原本簡單的一個站臺，牽扯上那么多大道理，他反而不太感冒了。

    過度包裝。

    就在楊一鳴期盼著這場推介會盡快結束的時候，他擺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一個陌生的美國號碼。

    他眉頭一皺，把電話按斷。

    沒想到對方鍥而不舍，楊一鳴按斷三次，TA又打了三次。

    第三次按斷后，足足有五分來鐘手機沒有再響起，而臺上的這支團隊也終于開始做起結束呈詞。

    但沒想到CEO還沒開始用熱情再次征服觀眾，他背后的投影幕一黑。沒等操作幻燈片和電腦的粉衣女博士排查出問題，投影幕又一亮，彈出一個視頻連線。

    連線另一端的人，難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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