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無止無休,溫度三十五六。
敞亮的日光,透過大片大片的樹葉兇猛地穿透進來,像一把把最有利的巨劍,讓人無處遁形。
二中校園的圍墻上長滿了人高的野草,瘋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伸展,只有操場器材那空出一小片露出泥土的地皮,這樣高的野草有效的阻止了學生翻墻出去吃外賣,所以學校方面也沒去砍掉,默認繼續生長,畢竟存在就有些價值。
方寧和程曦坐在天臺的邊沿,他晃動著腳丫子,手撐在水泥邊沿,顫巍巍的身體微晃,讓人很是懷疑一個不小心就會從二樓的圖書館上摔下去,摔個鼻青臉腫。
程曦坐姿比方寧優雅百倍,這是女孩子的矜持,不過方寧沒看出來,她盤坐在天臺邊沿,像一個女武士一般清冽,微風吹過來帶動她的發梢,飄逸的感覺化解了金戈鐵馬的氣勢,眸子比以往都要柔和許多,望著澄澈的藍天,白駒過隙的云朵,默不作聲。
她經歷過很多個夏天,這個夏天也從未給她有過任何的不同,不過事物都是不變的,變的只是人心。
他們頭頂是穹蓋的大榕樹,榕樹在圖書館下面的臺階上,深深扎根到泥土里面,汲取著水分,才能讓這株大樹繁茂,樹葉寬大,蓬茂遮天,可以遮住很多陰涼,而后陽光透過那些間隙落下,斑駁的光斑打在方寧和程曦的臉上,粒子窸窸窣窣,恍如隔世。
“夏天該是什么樣子的?”方寧側過頭。
程曦想都不想,說道:“有西瓜,燒烤,冰棍,電扇,高溫,蚊蟲!
這確實是夏天該有的,一說到夏天,似乎就能夠感受到熱,方寧站定,笑嘻嘻地說道:“我去買點西瓜來吃!
方寧的動作很快,提著西瓜就回來了,分一塊最紅最甜的給程曦,笑著說道,“說到夏天,就不得不說我小時候,那個時候可沒空調這種高端東西,只有電風扇,天氣一熱,就用電風扇吹風,發出規律的嗡嗡聲響,然后我們就躺在陰涼處的水泥地面上,皮膚貼著水泥地那一層輕微的冰涼。胡亂的翻著的盜版。旁邊還放著半塊兒大西瓜,挖空了瓜瓤,吃著冰棍,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是最美的時候……”
方寧瞇著眼睛回憶著小時的事情,似乎隨著他的話語,程曦的目光仿佛也穿越時光回到了那個時代。
世界在光明刺眼的色調里膨脹,在炎熱卻并不躁烈的下午,電視里播放著動畫片,暑假作業還沒來得及寫,那個叫方寧的小孩躺在水泥地板上,睡得不想起,酣然入睡,能見自己成了仗劍天涯的大俠,手有兩把劍,會各種武功,一整個夏天做著各式各樣的夢。最后被那只灰不溜秋的足球吵醒,汗津津的小伙伴們,喊他下樓。然后爺爺總會站在那個小山坡上,喊著叫他早點回來吃飯。
那時候是無憂無慮的,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做好家庭作業,成績考好一點,做著大俠的夢就夠了。
再往大一點,他對夏天的印象就更深刻了,尤其是上了初中以后,夏天就意味著女孩們可以穿的很少,薄薄的校服根本擋不住他們的目光,要是猥瑣點,就站在走廊上往過來的女生們看,私下里猜測是什么顏色的純棉小背心,這無關于道德,始于青春的荷爾蒙,對異性的沖動。
夏天可以吃燒烤,喝著啤酒,踢著足球,坐在籃球場邊沿上聽著高年級的學生吹噓著他們以前的事情,議論某個非常牛逼的學生,家世好成績好長得帥,要是還帶了點反抗精神,被學校通報批評那就更讓人憧憬了,當然方寧在初中聽到過最牛逼的學生還是肖雄,那個剃著平頭,長得跟喬峰式的人物,可惜的是,到高中以后,他就再也看不到肖雄了,至少在縣里面各大高中沒有聽說過他。
程曦很認真的聽著方寧回憶,原來夏天還有這么多東西可以留念,她仔細回想一向,自己的人生就也同樣和姐姐在農村里面,聽姥姥和姥爺將過去的故事,那些王侯將相帝王世家,姥爺還說那些帝王都是過眼云煙,什么都留不下來,只有歷史才是亙古不變的,他說過很多事情,可是程曦年少不懂,等懂的時候,姥爺卻已經不再人世了。
方寧和程曦捧著西瓜,在榕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清晰的往事,陽光小心翼翼地透過樹葉,輕微的嘆息從嘴角溢出,像一陣煙塵,又煙塵一般消散。
隨著陽光逐漸南移,灑落在他們臉上的明媚陽光仿佛都消失了。
方寧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一口氣。
人生還有這么長,路也還是要繼續走。
只不過,又是個夏天而已……
…
…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天空澄澈的不像話,萬里無云,沒有微風吹過,沒有白云飄過,平靜的如同似水。
窗外的知了聲越發聒噪了,隨著七月的到來,不僅是小區這邊的蟬聲,連帶外面的榆樹上也有了蟬聲,仿佛不在這個季節叫個透徹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似得。
方寧心里有些煩躁,興許是受了這暑意的影響,心里總覺得又有一團火在燒,在街上買了西瓜吃完以后,還不解渴,直到爺爺帶了些涼茶回來了,喝了幾口以后,才徹底澆滅心中的火氣。
“我知道你有些上火,所以從六姨家弄了些金銀花菊花涼茶泡給你喝!睜敔斠捕酥槐瓫霾,現在這個季節正是喝涼茶的時候,茶面上浮著金銀花,看起來就讓人有些涼意。
“這些涼茶不錯,比市面上那些加多寶和王老吉好多了!狈綄幣踔璞行┮鈩。
他也是想到了這個,王老吉本身就是涼茶,如果真要在清涼去火上比較,還不一定和這些純草本植物金銀花菊花相比。
“我也有這個想法,看到你六姨那邊存了很多,而且鄉下的農戶家一般都有曬金銀等降火的,就想全部收了過來,然后在咱們店里自用。”爺爺說道。
方寧思維一下擴展很大,把這降火的金銀花用來泡茶給食客飯后消食降火是沒錯,還可以往另外一個方面想啊,那就是飯后送一包幾兩的涼茶包,讓他們自己帶回去,一個是符合小市民貪小便宜的心理,二是可以推廣一下香辣蝦鍋的,在涼茶的包裝上印上廣告就可以了。
爺爺覺得也行,反正要不了多少錢,而且效果肯定是明顯的。
夏天連續十多天不下雨,大地都干涸了,天氣預報發出了高溫警報,知了的聲音也少了許多,樹葉也蔫蔫的,沒有活力,外面的貓狗都聚集到有空調冷氣的超市門口,趴在地上盡量吸取冷空氣,各個崗位上的工作人員,尤其是在外面作業的人員,都自帶涼茶,衣服也穿的很少,就是防止高溫中暑。
心動不如行動,爺爺看著天氣還是這么熱,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宣揚一下,于是就打電話給六姨,金姨等親戚,叫他們幫忙大肆采購曬干的金銀花,價格好說。
這邊六姨得知姐夫要收金銀花,也想起來了,老劉家堆積了一倉庫這個金銀花和菊花,沒啥用處,上次聽他說過,本來是有人來采購的,誰知道那加涼茶加工廠倒閉了,老板都跑路了,也就沒人要他的金銀花,堆積在倉庫里,正發愁沒人要,就過去以最低價格收了一千多斤,全部以高于市場兩個點的價格全部黑心賣給了方寧家。
方寧之前叫人做過市場調查,知道金銀花是什么價格,不過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都是親戚,他們賺了也沒什么。
爺爺帶了幾個熟練的人去六姨家那貨,剩下的人去金姨家,金姨比較老實,沒有六姨心思活絡,只搞了不到一百斤,再加上,淚羅那邊也很少產金銀花。
方寧本想趁著這個暑假,還不是很忙,就和程曦去外面多走走,看看時間,增加點閱歷,很可惜這只是他美好的愿望。
程曦哪有時間陪方寧這個閑的蛋疼的人去玩,她是山鷹跆拳館的助教,主要是在培訓新人這一塊,比如說訓練老師忙不過來了,她就要過來幫忙。
可以說暑假里面,除了周末有時間休息,平時她都要上班,要工作。
每天都挺忙的,就跟沒時間和方寧胡鬧了。
于是方寧也就去不成了,只好在家里給方微輔導高一的學習。
方微成績還是不錯,畢竟在班上也是前幾名,只不過是運氣差了點,考試發揮失常,沒有發揮出應由的水平,要不然一中的錄取上肯定有她的名字。
不可否認實力很重要,心態和運氣同樣很重要,前者是成功的必要條件,后者是成功的必然要求。三者缺一不可。
當然這一切已經成為定局,方微的落榜,不一定是壞事,正是這一次的失敗,讓原本就有些浮躁的她成熟了許多,可以讓她更好的看到自己的不足。
方寧倒是覺得這次的失敗不意味著以后就會失敗,真正決定命運的是高考,而不是這次小小的中考,高考在人一生之中只有兩三次而已。
況且,老方家的子孫,向來都是高傲的,就如同大草原上的雄鷹,雛鳥在懸崖邊上被雄鷹推下來,如果不想死亡,那就只能夠拼命的揮動翅膀。
方微這一屆,考上一中或者二中的大部分學生,都沉浸在暑假的瘋狂和脫離之中,如一批脫韁之馬,心思收攏不下來,只想著怎么玩才能度過這個暑假,完全沒有學習的心思,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會著眼于細微,不驕不躁,依舊沉穩的預習高一的知識。
就是這個對于方微而言漫長的而昏暗的暑假,她一個人提前預習了高一上學期一大半課程,至少方寧抽出他以前的習題給妹妹做,基本上都能快速的解答出來。
不經歷狂風暴雨的洗禮,怎么能夠蛻變成涅槃的鳳凰?
方微始終是一只驕傲的鳳凰。
…
奶奶從娘家回來了,只不過臉色有些不好看,看起來累慘了,方寧兄妹倆趕緊問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是不是得病了,畢竟她年紀也有些大了,有些病是耽誤不了的,像樓下那個奶奶,就是脖子長了一個腫瘤,以為沒事情,是良心腫瘤,就沒多重視,結果沒幾個月就嚴重了,到醫院一查是癌變,變成了惡性腫瘤,如果進行化療估計還能有兩三年活路。
奶奶身體上沒什么事情,她只是累壞了,天氣這么炎熱,她又沒回家,一直在老家服侍老外婆,照顧她的衣食起居,同時在老人家面前盡孝,別看奶奶是一個沒讀書的文盲,可是對老人家那可是非常孝敬,知道百善孝為先。
奶奶喝了幾口涼茶,把爺爺叫了出來,直接說咱們可能撐不過這個月底了。
爺爺神色大變,皺眉說,你這么知道?
“吃飯都吃不下去了,經常都醒不過來,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說是月底還是延長了說,說不定這個禮拜就要準備喪事了!蹦棠虛u頭,到了她這個年紀,該看開的也看開了,對老人是死是活的心態也沒多大波動,畢竟她媽也是八十七歲了,這個年紀算是高壽,就算是逝去了,也是喜喪。只不過死后的喪事那可就有些折磨人。
這個時候可是將近四十多的高溫,外面都不能長時間逗留,如果舉辦喪事,做靈堂,子女孫女一大家子人都要哭喪,到時候靈堂里面肯定臭氣熏天,難熬的要死。
爺爺打電話給奶奶的幾個兄弟,他們都是能主事的,一問過后,得到的回復和奶奶的回答相差無幾,甚至黎細寶都已經在準備做喜喪了,連做喪事的廚子都請好了。
還有在全國各地打工做事情的子女和孫子輩的年輕人都的道了消息,老祖宗快不行了,都紛紛往家里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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