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沒有了那把斧頭，我要處理你不會比處理餐盤里的東西更費力。”

    大女巫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可她嘴里說著的話卻只讓人感到恐懼。隨著這話語飄進(jìn)洛薩的耳朵，伯爵眼前看到的東西開始逐漸變得扭曲，在他的眼中，餐桌仍然是餐桌，但餐盤中的食物已經(jīng)從正常的菜肴變成了某些更加可怕的東西，那座最高的三重餐盤的頂端本來裝飾著一只美人魚的地方，現(xiàn)在變成了一根鋒利的箭頭，上面掛著一顆洛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頭顱，網(wǎng)蟲的頭顱。這景象是如此之真實，伯爵甚至看到那些還沒有流干的血順著金子制成的箭竿緩緩流下。而這還沒完，洛薩面前一直蓋著罩子的餐盤開始晃動起來，在他收縮的瞳孔注視中，幾根熟悉的手指從罩子下伸了出來，似乎想要從盤子里掙脫。

    “哐當(dāng)！”洛薩的手狠狠的按在面前的餐盤蓋，呼吸明顯的加重。但他沒有做出更多的過激反應(yīng)，只是低著頭沉默了幾秒，當(dāng)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剛剛血腥的場景就徹底消失不見，變回了之前豐盛的宴席。

    大女巫悠然的再次提起刀叉，好像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不過在她慢條斯理的吃下一片橄欖之后，還是稍微瞥了一眼洛薩的表情，“我隨時有能力，讓你看見的東西成真，這沒什么好懷疑的。說起來，我年輕的時候還真這么干過，不過不是用女人，那些混賬東西可沒你這么愛他們的妻子，我不得不把他們的孩子全都抓起來。哦，那可是一次大場面，可惜沒法保存下來。”

    洛薩咽了口唾沫，他現(xiàn)在清醒過來了，非常清醒。他終于想起了眼前這個老嫗統(tǒng)治的并不是蒼獅哪個偏僻的小城，她和她的女巫團(tuán)所管理的，是整個海岸線上最混亂的城市。而這么多年以來，她們的統(tǒng)治沒有受到過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挑戰(zhàn)。他本該理解，能控制失心灣如此長久的歲月，所需要的絕不僅僅是魔法，還要有比任何海盜和亡命徒更加殘忍而瘋狂的內(nèi)心。

    手，從餐盤蓋上移開，洛薩的額頭上已經(jīng)有了汗珠。但他的眼睛仍然是清澈的，他知道在對抗未知的時候，恐懼是最大的死敵。“如果您是為了向我展示您的力量或是讓我屈服，那您完全沒有必要擺出這種陣勢，您已經(jīng)知道我最大的軟肋在哪了不是嗎？”

    老嫗輕輕點了點頭，“在我年輕的時候，或者說，年幼的時候，小女孩總會有幾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哪怕是女巫也不例外。我那個時候的夢想，就是能養(yǎng)一頭獅子，一定要是雄獅，鬃毛像金子那樣發(fā)光的那種。在我成年的那一年，我在女巫們的集會上得到了這樣一頭獅子，哦，那是我最早的幾十年人生里最開心的時候了。那頭雄獅的樣子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它是在當(dāng)天下午被捕獲，晚上由六個女巫親自押送到集會的，我見到它的時候，它的牙上還有血跡。我真的很高興，用了各種辦法來小心的喂養(yǎng)那只獅子，我甚至希望能找到一種可以和它溝通的法術(shù)。但我很快發(fā)現(xiàn)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那頭獅子整整三天沒有吃任何東西，它的鬃毛像是一株枯萎的蒲公英。我傷心極了，我甚至哭著在它的身旁請求它進(jìn)食，我給它找來了我能找到的所有肉類，所有的！但它什么也不吃。”

    大女巫喝了一口銀杯中的液體，潤了潤嗓子，繼續(xù)用溫柔的聲音講述著，“到最后我沒有辦法，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死在我面前。所以我控制了它。我用魔法鉆進(jìn)了它的腦子，把它變成了我手中的布偶，這下，它終于會聽話了。可我后來卻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不是一只沒有靈魂的獅子，不是一具會行走的標(biāo)本，所以我遺棄了它，把它付之一炬，只剩下幾顆牙齒被我保留下來。而這個故事告訴我，如果一只獅子不傲慢，它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你，年輕人，你就是一頭獅子，一頭剛剛開始長出鬃毛的雄獅。”

    洛薩不明白對方講的這個詭異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聽起來大女巫好像很欣賞他，可剛剛恐怖的景象卻仍然歷歷在目。

    “我把你搞糊涂了對嗎？沒關(guān)系，你就當(dāng)這是個瘋婆子在胡言亂語吧，反正我也沒幾天好活了，說些瘋話也無所謂。”大女巫向后靠近椅背里，抬起頭看著屋頂鑲嵌著鉆石貝殼和各種水晶的吊燈，“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漫長啊，花了多大的力氣，做出了多大的犧牲，我們才在這片土地上站穩(wěn)腳跟。旅行者漂泊太久了，久到我們已經(jīng)快要忘了如何真正的立足于一個世界，我們被追逐，被吞噬，被逼迫著流亡，這是我們一族的命運。而每到一個世界，我們總會自以為安全，于是緊密的團(tuán)體變的松散，四散各處不相往來，直到下一次的追逐開始才恍惚中記起自己的來歷。然后每一次，我們都死傷慘重。這樣的遷移必須終止，旅行者們必須重新結(jié)合在一起。但首先，她們得先把這里當(dāng)成是自己的世界，把這里當(dāng)成是最后的防線，把這里當(dāng)做，歸宿。”

    “為什么？”洛薩有些疑惑，“我是說，如果您和您的族人已經(jīng)流浪了這么久，你們怎么確定這里就是你們該留下的地方？”

    大女巫笑了，不是溫和的笑，她真的開心的笑了，“是啊，為什么呢？那當(dāng)然是因為這個世界有我們留下的理由。葛琳比我聰明，她比我先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她也向我證明了這件事。所以我才不能落后，她的使命，是確認(rèn)這片土地的潛力。而我的，則是為這片土地播種。這里，就是第一片田地，我花了幾十年來把它開墾出來。現(xiàn)在正是播種的最后階段，可是那些長著魚鱗的害蟲卻想要沖進(jìn)我的田地，把我辛苦留下的種子啃食殆盡，你說，親愛的騎士先生，我該怎么辦呢？”

    “你早就知道烈濤海妖想要奪回這片土地。你知道他們現(xiàn)在正在漩渦的對面整裝待發(fā)。你就是要局勢走到這一步，這樣，你才有理由橫掃他們讓女巫團(tuán)徹底擁有這里。”洛薩皺起眉頭，作為一個懂得軍事的軍人，洛薩知道大女巫的算盤雖然危險，可是足夠有效，由女巫一方主動攻擊海妖，根本沒法在廣闊的水域中真正重創(chuàng)他們。但如果攻守對調(diào)，情況就不同了。可還有一個問題。

    “你打算怎么解決迷霧？如果你們的魔法強(qiáng)悍到可以驅(qū)散它的地步，你們早就這么做了對嗎？”

    “迷霧？啊，在你們眼里那確實是迷霧。不過我要說的是，那東西的真實面貌，其實是一口氣，雷霆巨人死之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氣。巨人復(fù)蘇，于是那口氣凝聚回來變成濃霧，等著他的肉體重塑后做最后的激活。但已經(jīng)沒有什么雷霆巨人了，他死了，徹底的，完全的，再無疑問的，死了。而殺他的人，是你啊。洛薩黑山，歸宿，哦不，死神的代行者。你，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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