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清背著一個小包袱隨著夕照師兄往后山走去。
陽光灑在一路上的山林,一切是那么的明媚光亮。夕照師兄大踏步走在山路上,在寺院里感覺一貫安靜的他表現出從未有過的活潑,他抬手輕觸那些路邊的花草樹枝像是溫柔的撫摸,偶爾幽靜的山林中傳來鳥兒悅耳清脆的鳴叫,他便興高采烈地撮哨回應,好像回應自己的兄弟朋友對他招呼。他的口哨悠揚,好似云雀般美妙動聽。杜玉清忍不住學著他撮圓了嘴唇吹起來,但臉憋得通紅都沒有吹出聲音來,后來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卻是如同百姓家婦人哄嬰兒尿尿時發出的噓噓,讓夕照笑得不行,只得回頭教她如何收攏下頜撮起的嘴唇,如何均勻送氣,如何通過口型變化來變化音高。
杜玉清反復練習后,終于能夠吹吹出圓潤的長音。
望著師兄眉清目秀的,比女子還俊美的面龐,杜玉清好奇地問:“師兄。”
“嗯?”
“你為什么會出家?”
“沒有為什么,我懂事時就在寺院了。”
“真可惜。”師兄通曉佛經,書畫俱佳,性情溫和,這樣漂亮美好的人,應該小時候就是人見人愛的寶貝吧,為什么會有父母舍得拋棄他啊。
“你小腦袋瓜瞎想什么,我是兩歲時我娘帶我一起出家的。”
“哦。”該有多大的信仰支持,才會讓一個媽媽舍得帶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一起脫離紅塵?
“我們快到了,前面就是了。”夕照指了指對面半山腰上山林掩映中露出的幾抹灰色的屋檐。
“那里是哪里?大師給我介紹的師父是誰?”
“那里是個叫普照的清修庵堂,你的師父就是那里的主持覺明師太。”夕照平靜地答道。
普照庵是座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的庵堂。庵堂內花木扶疏,明顯比云棲寺的肅靜多了一份生動。
夕照顯然是常來的,杜玉清隨著他一路熟門熟路地往里走,一路看人和他熱情地打招呼,都稱他為師兄。“師兄好。”或是“師兄來啦。”像家人般熟悉親切。最后長驅直入進到方丈室里,見到一位正在蒲團上閉目跌坐的老師太。師太面目秀麗慈祥,臉上手上雖然布滿了細密的皺紋,皮膚卻仍然白皙細膩,氣質雍容華貴,可以看出她年輕時受過很好教育,過著養尊處優的優悠生活,具有超凡脫俗的優雅和美麗。
讓杜玉清大吃一驚的是,夕照師兄走進去,便抱著師太的肩膀親昵地叫道:“娘。我來啦。”
師太睜開眼睛,杜玉清怦然心動,那是怎樣一雙沉靜安詳的眼睛啊,蘊含著閱盡千帆的豐富,又有著日歸西山的寬容接納。她親昵地拉著夕照的手坐下來,像個普通母親一樣面露慈祥,眼里含笑噓寒問暖。在她面前,夕照就像一個撒嬌的孩子,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杜玉清跪坐著面帶微笑地注視這一幕,心中卻有些酸澀難過。到底是什么樣的緣故才把這世間最美好的親情給生生割裂開來的?
親熱了一會,夕照指了指杜玉清說:“這位就是阿杏師妹。老頭給您送來的徒弟。”
杜玉清立刻俯首行禮,稱道:“弟子杜玉清拜見師傅。”
覺明師太微笑地看著杜玉清點點頭,示意她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著說:“果然是個有靈氣的好孩子。”她的手綿柔,眼神溫和,讓人不知不覺就精神放松下來。“我不知道能教你什么,先在庵里住下,觀察幾天再說吧。”
“是。”
覺明師太招呼進來一個徒弟,向杜玉清說:“這是你靜真三師姐,你隨她去吧。”然后對靜真說:“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們就叫她靜海吧,但她不是出家人,不必太拘著她,可以隨意些。”
“是!”杜玉清便隨著靜真退下了。
靜真師姐是個活潑的性格,一路上嘰嘰喳喳給杜玉清介紹庵堂里的情況,原來庵堂住有二十多個女尼,還有十幾個常來作課的居士,作為主持的覺明師太自己有四個徒弟,她們以“靜”字輩排列,師太以“清凈真如海,湛寂淳貞素”來為她們取的法名,就是靜清、靜凈、靜真、靜如,現在到杜玉清排列第五,自然就是靜海了。靜真帶杜玉清來得她們的寮房,指著空曠整潔的房間說:“靜海師妹,大師姐和二師姐住一起,我和四師妹住一起,剛好有一間空著給你住。大師姐和二師姐今天去慈幼莊幫忙了,四師妹在做午課。你先休息整理一下,待會我們師姐妹聚齊了再喝茶詳談。”
杜玉清點頭應諾。房間很簡單,靠墻鋪著一張草席和一枕一被,另外就是旁邊一張矮方桌了。杜玉清把被子、枕頭抱到院子里暴曬,然后開始擦洗席子和地板。她原來不知道蓮池大師為什么會把她送到這里,但剛才夕照師兄那一聲“娘”消除了她的疑慮,最起碼覺明師太是位有修養的師父。但剛才夕照師兄說的“老頭”是誰?是蓮池大師嗎?為什么夕照會在師太面前稱他為“老頭”?他們之間有什么關系?覺明師太分明是富貴人家出身,是什么樣的挫折竟然會讓她帶著年幼的孩子出家?這一切都激起了杜玉清的好奇。
不一會兒,一個小尼姑跑過來說夕照師兄找他,杜玉清快步走到寮房門口,夕照正背對著她仰頭而望,似乎在遠眺天邊的藍天白云,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看,眼神迷迷茫茫的。風吹起他寬大的僧衣下擺,噗啦噗啦地響。那畫面很美又帶著一種令人感到孤寂的哀傷,好像下一刻他便會輕輕飄起,乘風飛去。
杜玉清的眼睛有了濕意,她仿佛能夠感同身受夕照師兄此時的彷徨,有的人天生能夠和你心意相通,有的人在身邊輾轉多年還是與你無緣。她故意加重了腳步,提高了聲音喊道:“師兄。”
夕照回頭時眼睛還有一時的怔愣,待看清是杜玉清后,立刻雪融冰化般臉上浮現出春天的暖色。
“我要回去了,想交代你幾句話。”夕照微笑地說。
“好,我送送你。”
“我娘身體不好,尤其這兩年腿腳不靈便,請你有空多照顧她。”
“她是我的師父,我自然義不容辭。即使以后下山,我也會常來看她。”這里離城里更近,來往更方便。
“我娘書畫俱佳,尤其擅畫菩薩像,你可以多向她請教。”
“太好了,正求之不得呢。”
“還有,”夕照猶豫了一下,“佛門也非都是清凈之地,這里人又多,有時候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個自然,我又不是想長住,不會給師父惹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該管的還是要管,只是有的東西是短暫的,不需要我們人為的干預便會成為過去,讓自然來優勝劣汰,我們有時候只需做旁觀者,做我們自己的修行就好。”
杜玉清點點頭,這句話很有深意。不由地說:“師兄,你也不要想太多,時間會給你最好的選擇。”
夕照一愣,然后伸手刮了一下杜玉清的鼻子,“你小腦袋瓜子還真敏感。”然后看著她輕笑著說:“我不會現在離開的。你說的對,多想無益,也許我今天的煩惱,明天就會迎刃而解。且待春風漸,萬木扶疏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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