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清臨走問祖父在內(nèi)閣有沒有關(guān)系比較近的大臣，杜老爺子搖了搖頭，文官和武官是兩個涇渭分明的陣營，他又是比較謹(jǐn)慎的人，他的關(guān)系偏重在勛貴這邊，和朝廷中這些文官們不過是點頭之交，沒有一個可以深談的，更不用說與那些內(nèi)閣首輔、次輔們的深交了。這次老三出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處處掣肘，才發(fā)現(xiàn)老三發(fā)展到這一步完全是靠了自己，這不禁讓他有些愧疚，又很為老三驕傲。

    出了正房，杜玉清一路盤算著攀上內(nèi)閣大臣們關(guān)系的各種途徑，父親歷來主張以和為貴，力圖維持平衡局面，但現(xiàn)在野獸已經(jīng)被驚醒并且開始肆意暴行，就只能拿起武器去反擊了，而且還要往死里打，這就是“武”，以戈止戰(zhàn)的含義了。杜玉清現(xiàn)在需要在內(nèi)閣找到關(guān)系以便深入了解斗爭的實質(zhì)，才能謀定而后動。這是她在見到鄧巡撫后獲得的啟示，外圍的看得雨里霧里，不如圈內(nèi)的人一針見血。

    回到房間，杜玉清從心里上就把這些事情都放下了，對于分家這件事，祖父祖母明白了利弊關(guān)系，剩下具體的問題就不是她可以操心的了；在內(nèi)閣尋找關(guān)系上她也想好了兩條可能的途徑，明天就可以開始試探。洗漱完在炕上靜坐半個時辰后，杜玉清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醒來已到破曉時分，昨晚睡得沉一夜無夢，現(xiàn)在竟然睡過頭了。

    穿好衣服跑到演武場，不僅兄弟們，連祖父都已經(jīng)到場。杜玉清不好意思了，深施一禮趕緊跑進(jìn)兄弟們的隊伍中。杜文勝打趣說：“嘿！到底是家里的床，睡得安心，難得看到三妹妹遲到一回哈。”

    跑在隊伍最前面領(lǐng)頭的大哥文斌轉(zhuǎn)過頭來厲聲呵斥道：“不要說話，注意節(jié)奏。”杜文勝朝杜玉清做了一個鬼臉不吱聲了。

    做完熱身，集體完成兩遍徒手拳套路以后，就是各自的練習(xí)時間。兄弟們大都持著器械，或三人或兩人對練，杜玉清走到一旁準(zhǔn)備自己單練。長久以來在不指名的情況下，除了四哥，家中很少有人會主動找她對練，她對此都習(xí)慣了，眾人也習(xí)以為常。

    不期杜文智卻走到杜玉清面前，說：“三妹妹，我們一起練吧，有的動作我老是做不好，你幫我看看。”杜文勝也跑過來，“等等，還有我。”兄弟們不由得都驚呆了。杜文智是兄弟們中腦子最活絡(luò)的，他以前不是最不愿意和三妹妹一起玩的嗎，怎么今天卻和四弟一起湊到三妹妹面前？還說要三妹妹指導(dǎo)他的動作，分明是把自己擺在了三妹妹之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為在杭州時受到三叔一家厚待的回報嗎？

    “二哥，你莫要折殺我了，我們一起練習(xí)，相互留意探討吧。”兄弟二人執(zhí)意不肯，一定要杜玉清在前面，他們倆跟在后面。杜玉清只得從善如流。其他兄弟們一邊練習(xí)，一邊偷看，很是疑慮，他們仨的動作除了比較慢以外和一起練習(xí)時沒有什么不同啊！

    大哥杜文斌很是失落，以前二弟和他最要好了，有什么事都會幫著他，還替他出謀劃策，一旦他決定了還都以他的馬首是瞻。可是這次從杭州回來以后，二弟就像被勾魂似的，兄弟們聚在一起說笑，他的反應(yīng)并不熱衷，卻總是和四弟在一起嘟嘟囔囔說一些他不懂的話。

    昨天晚上三妹妹給叫進(jìn)祖父房間，他們兄弟幾個談?wù)撈鹑宓氖虑椤ＫX得三妹妹一個姑娘家裝成小子的樣子，一路和一幫男人晝夜同行太不像話了，讓三叔原來的長隨常勝跟著不是更好嗎？常勝武藝高，社會經(jīng)驗豐富，三妹妹逞什么能啊！搞得姑娘不像姑娘，下人不像下人的。沒想到他發(fā)言后二弟沉默不語，他特地推了推二弟的肩膀，問他：“你怎么看？”滿以為他會附和自己的意見。杜文智卻說：三妹妹和常勝他們有他們自己的考慮，或許當(dāng)時有什么特殊的情況；或許他們有非此不可的條件。總之，他們會這樣做自有他們做的原因，我們這些外人是不足道也。一番話其他兄弟也都緘默了。

    還能是什么原因呢？杜文斌不服氣地想。三妹妹一向自以為是好高騖遠(yuǎn)，在武功，這男人的地盤上也從不示弱，還不就為了顯擺自己的不同唄。

    杜文斌走到杜玉清面前，杜玉清正在示范動作，回答剛才杜文智提出的問題，只聽見她的口中說道：“揮拳出去與扔一塊石頭不一樣，石頭脫離開我們的手我們就管不著它，但打拳是要把我們的覺知到達(dá)我們身體的每一處，包括手指最末一端。覺乎微，體乎隱，整體而動，身心合一。還有一點要注意：動作要意在拳先，意到、力到、氣到、神到。”

    “三妹妹厲害啊！能夠當(dāng)師父了。也教教我。”杜文斌笑著說。

    杜玉清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大哥說笑了，我們只是在交流一些體會，哪敢在大哥面前班門弄斧呢？”

    杜文斌不以為然，“他們教得，我怎么就教不得？難道你連我都看不上？”

    杜文智、杜文勝也停下了動作，今兒大哥是怎么啦，一大早的火氣這么大？杜玉清溫和地笑著，沒有一絲火氣。“大哥的功夫當(dāng)然比我強多了，應(yīng)該是大哥教我才對。”

    杜文智走上前來勸阻，“大哥，我們就是在一起練拳切磋交流一下，大哥別為難三妹妹了。”

    杜文斌一聽，騰地火冒上來，二弟現(xiàn)在是完全站在三妹妹那邊說話了，心里涌上強烈的被背叛的失落感。“呵！合著你們以為我無理取鬧哪？我不過也想和三妹妹切磋一下，怎么著？怕我以大欺小，你們也太小看我了。”

    文勝比較呆，他不知道大哥為什么發(fā)火，就老實地把心里話說了出來。“大哥，你怎么啦？我們在杭州時跟著三叔一起學(xué)習(xí)，他不僅功夫好，道理也講得明白，讓我們都收益匪淺。其中三妹妹是我們中學(xué)得最好的，體會也深，我們常在一起探討來著，這不是沿用舊習(xí)嘛，沒有別的意思。”

    杜文斌心里更加失落，他們兄弟的功夫都是自己父親一拳一腳教出來的，現(xiàn)在四弟卻說三叔的功夫好，還要向三妹妹求教，這把父親和平時帶他們的自己置于何種位置?

    “哦，既然你們都說她的功夫好，我倒要請教請教了。來，我們較量較量吧。”不等杜玉清答復(fù)，杜文斌便脫下外套，退步走到武場中間。

    杜玉清真是左右為難，這個大哥平時在家重老孝親、兄友弟恭，在外仗義豪爽，很有大哥風(fēng)范，今天是怎么啦？跟炮仗似得一點就著，旁人覺得平常的一句話，他卻總是覺得對他有所指向，讓人無所適從。

    這時候聽到喧鬧的祖父走了過來，對杜玉清說道：“阿杏，你就和他比試比試。”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平淡，不溫不火的，杜玉清卻感受到他內(nèi)心隱隱的怒氣，“兩人都不許藏私。”

    “好嘞！”杜文斌明顯覺得自己被鼓勵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是！”杜玉清走到杜文斌的對面，放松站立。正在分散練習(xí)的人都聚攏了過來，杜玉清瞥見正在一隅揮舞著大刀的大伯也放下武器，走了過來。人們小聲地議論著。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月初，怎么就比試上了？”

    “還不是三小姐托大要教二少爺，大少爺看不過去要教訓(xùn)教訓(xùn)她。”

    “別亂說，只是尋常對練，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什么尋常對練！你沒看到大哥全身緊張，拳頭緊握的樣子，還會是尋常對練嗎？真是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三妹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敢挑戰(zhàn)大哥的權(quán)威。”

    “就是！是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不然我們男人的面子都沒了。”

    杜文智轉(zhuǎn)頭低聲對杜文勝說：“我看大哥要輸了。”杜文勝點頭贊同，沒有說話。大哥太在意太緊張了。在意，導(dǎo)致視線的短視；緊張，帶來動作的僵硬。如果不是三妹妹，憑著大哥的剛猛和速度，他能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遇到的是三妹妹。

    祖父呃哼一聲，眾人一下安靜下來。

    杜玉清雙手抱拳向杜文斌深施一禮，杜文斌馬虎地拱了拱手就沖向杜玉清。緊張的氣氛中，杜文智兄弟倆情不自禁地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有種大哥沉不住氣，果然要輸?shù)膰@息。

    杜文斌的氣勢如虹，一拳過來又快又狠似有雷霆萬鈞帶著風(fēng)的呼嘯，杜玉清雙手虛抱沉著向右后方移動半步，身體避開杜文斌的拳鋒。

    大家鴉雀無聲，沒有想到杜玉清會用這種方式迎戰(zhàn)，大伙一時有些看不懂了。說她退縮嗎？她分明是神態(tài)從容不慌不忙；說她在對抗嗎？她也沒有抬起胳膊去抵擋對方的攻擊，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是常用的對抗招式嗎？是不是阿杏害怕了才采用這種防守打法，難道她能夠一直這樣被動防御下去？

    在大家的猜度中，杜文斌的拳已經(jīng)到了杜玉清身前，杜玉清左手纏著杜文斌的右胳膊順勢向下劃開，把杜文斌來勢洶洶的力給卸了。右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腰間，打到杜文斌的胸上。杜文斌趕忙用左手來頂，卻發(fā)現(xiàn)杜玉清用腰帶動身體來了一個轉(zhuǎn)身雙擺掌，她的雙掌啪地拍在了他的右手大臂上。

    杜文斌身體紋絲未動。

    觀戰(zhàn)的兄弟們早已群情激昂，這下更是激動的議論紛紛，一個說：“大哥好強的功力。”另一個說：“到底是女孩子，力量太薄弱。”

    只有杜文斌心里驚訝不已，三妹妹這一掌拍在自己胳膊上，表面上好像如水柔弱，對他這樣不知承受過多少棍棒拳腳相加的身體來說甚至沒有疼痛的感覺，但奇怪的是他的心猛然驚悸了一下，似乎像鞭子的末梢給抽了一下，讓他頭上**上瞬間發(fā)麻，臟腑抽痛不已，后背一下冒出冷汗來。

    杜文斌提起精神，他這下知道這個三妹妹的不簡單了，她的姿態(tài)表面上與他們平時練習(xí)的動作沒有什么不同，但他感覺她的力量奇怪地能夠傳導(dǎo)到對手身體的內(nèi)部，甚至能使對方心臟麻痹。這就讓他不能不驚異了。而且她對時間節(jié)奏的把握恰到好處，都是在自己出拳用老的時候反擊，讓自己回身乏力。這種對分寸的拿捏太老道了，讓他感覺仿佛是面對著經(jīng)驗豐富的高手，他有些后悔今天的魯莽，怕是不能善了。

    杜文斌和杜玉清你來我往，對打了三十個來回，兄弟們都有些目瞪口呆了，阿杏竟然能夠堅持到現(xiàn)在，真是奇了怪了。要知道大哥杜文智可是大名鼎鼎的高手，他在京城雖然不能說打遍京城無敵手，好歹也有個小霸王的雅號，如今杜玉清竟然能夠和他戰(zhàn)平了，這實在匪夷所思。前兩年的時候，杜玉清在他們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現(xiàn)在竟然能和大哥不相上下了。難道說三叔的功夫真是格外高強嗎，兩年的時間就能讓杜玉清突飛猛進(jìn)了？那先回來的二哥他們也應(yīng)該有上佳表現(xiàn)啊，怎么沒有看出來呢？

    杜文斌知道哪怕兩人戰(zhàn)成平局也是自己輸了。不要說自己年紀(jì)比她大了十來歲，多練了這么多年，就是體型身高上都占了太多的優(yōu)勢，單單就男人的面子，戰(zhàn)平了他也覺得丟臉了。杜文斌收斂心性，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給杜玉清來一個狠的，把她打趴下了，才能挽回自己面子。他在尋找機會，但杜玉清的動作明明比他慢半步，卻總是能夠后發(fā)制人，你快她快，你慢她緩，如影隨形，劈劈啪啪交手了幾十招都沒有辦法克敵制勝。

    杜文斌咬咬牙準(zhǔn)備再搏一次。他一個大躍步來個前穿拳，看杜文清來了一個虛步挑掌，不由心中暗喜，立刻改拳為肘，轉(zhuǎn)身弓步頂肘要撞擊杜玉清的肋下，卻見杜玉清身形未動，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兩臂把杜文斌的胳膊夾在中間，然后手肘一夾。

    呃！兄弟們的汗都下來了。

    杜文斌疼的汗也下來了，他咬住牙關(guān)，右手乘勢抓住杜玉清的左手腕，左手抵住她的腰想把她擰到身后，沒想到杜玉清只是用右手再包住杜文斌的右手身體向下一鞠躬，杜文斌不由自主地矮了下來，差不多成了跪的姿勢。

    啊！眾兄弟這下傻眼了，大哥輸了，還輸?shù)眠@么狼狽。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了。”杜老爺子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氣還是高興，“你們回去也好好琢磨一下，剛才他們倆的對練，換成你們結(jié)果會如何。”

    “是！”大家行禮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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