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要想當面聆聽玲瓏姑娘彈琴,光是打底的茶果錢就要一百兩。杜玉清沒想到這一百兩還不包括這進門一人十兩的茶費。范斯遠說:這位玲瓏姑娘也是特別,紅了之后不僅不愿意搬出原來的小樓,對這位李貞伯也還是冷若冰霜不假辭色,李大公子卻不以為意,反而盛贊這位玲瓏姑娘冰清玉潔,有高士風骨。世人更是趨之若鶩了,當然有的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玉清不禁好奇起來,問范斯遠:那她如何挑選每天一個客人的?范斯遠說:客人到時把自己的名帖放在指定的地方,一到戍時便有人把名帖收進去,由玲瓏姑娘自己挑選,過時不候。挑中的人自然可以入闈,沒挑中的也可以在外間喝茶閑坐,有的人一杯茶就能在外邊坐一個晚上只為了聽她一首曲子。這玲瓏姑娘做事完全沒有章法,全憑她高興,有時她會在名帖中挑選自己覺得比較順眼的名字,有時連名帖也不看,就隨口說,比如讓侍女從上往下挑出第幾張名帖,或從下往上第幾張,或等著的人中穿藍色衣裳的人等等,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所以能否成為她的客人全憑運氣。即使李貞伯來也是如此。有時玲瓏姑娘心情好,會請他入內作陪,有時心情不好也會讓他在外邊干坐一個晚上。如果有人被挑中時為了巴結李貞伯愿意把資格讓給他,以后就再也沒有入選資格了。
杜玉清沒想到青樓還有這等人物,不禁有些期待會會這位玲瓏姑娘。她感覺這位玲瓏姑娘是個性情孤傲而剛烈的人,她的賣藝不賣身并非是欲擒故縱的手段,是為了把自己賣一個更高的價錢而遮掩的一層薄紗,而是真正的清高。她想見見這位不一般的女子。
一直有人陸續到場,最后到的人連椅子都沒有得坐了,卻一直沒有見到李貞伯的身影,杜玉清估計他今天不會來了。果然,一直到戍時,侍女把桌上的銀盤子收了進去都沒有見到李貞伯的影子。
很快地侍女出來說出今天幸運兒的名字,被點中名字的人興奮地跳了起來,背負著眾人羨慕的目光腳步輕快地隨侍女而去。
盡管失望,但在坐的人沒有幾個舍得離去。不一會便聽到屋內有人在低吟淺唱,歌聲悅耳,比前面大堂的表演又上一個層次,客人們興奮起來,有人問:“這是玲瓏姑娘在彈琴嗎?果然是天籟啊!”
旁邊人嗤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這哪是玲瓏姑娘,只是她的徒弟而已,玲瓏姑娘哪里會這么早出場,且等著吧,不過,不論等多久都是值得的。玲瓏姑娘的琴聲那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眾人皆驚,徒弟的水平已經如此,那玲瓏小姐本人的技藝又會是怎樣的高超呢?
杜玉清知道今天是白跑一趟了,她對這樣聽琴并沒有多大的興趣,她和范斯遠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站了起來,離開了房間。
走進花園,墻角的長廊中突然冒出了兩個人影,把走在前面的范斯遠給嚇了一跳,好在杜玉清有所警覺,并沒有被驚擾到。借著廊柱上掛著的燈籠,杜玉清看見眼前是兩位女子,即使光線朦朧,還是可以看出打頭的女子風姿綽約,一雙眉目含情的眼睛,激動望著范斯遠。她對著范斯遠盈盈下拜,聲音中有一絲哽咽。“啊,果然是您啊,范公子。”
杜玉清認出她身邊的丫鬟剛才在大堂打過照面,當時她的眼睛一直往他們身上瞟,杜玉清還以為又是一個春心浮動的少女,就沒有在意,原來是人家的老相識。
范斯遠卻一時沒有想起對方是誰,女子有些著急了,“范公子難道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海棠啊。去年您還給我提過一首詩,‘東波擲筆題巾書,海棠自此流名芳。’您忘了嗎?”
范斯遠想起來了,去年回京城時,被朋友拉去過一個詩會,在席上有一位清麗的歌妓向他求詩,他當時已經半醉,又被朋友們起哄,就問了對方名字,隨手在她的扇子上題了一首詩,詩的內容他已經完全記不得了,只記得題完詩后全場的人擊節叫好。那女子也是淚光漣漣。后來其他陪酒的女子都來向他求詩,他卻再也不肯動筆了。不過是去年的荒唐事,卻恍若隔世一般。
“哦,原來是海棠姑娘。”范斯遠敷衍地回答道,要不是對方提起,他根本認不出對方,更叫不出對方的名字。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身后的杜玉清,卻見她已經退后幾步,背過身去轉頭面向花園的池塘,他心里一沉,怕是阿杏誤會了。
海棠以為范斯遠終于認出她來立刻歡喜無限,嬌聲說道:“承蒙公子不棄救海棠于水火。海棠如今也是薄有芳名。今日有幸再遇到公子,特來請公子到鄙室喝一杯薄酒,聊表謝意。“
“對不起,本人待會還有要事,只能敬謝不敏了。”范斯遠心里有些不耐煩,但口氣還算宛轉,對方畢竟是女子,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他不好意思拒絕得太絕然了。
”明白,海棠明白范公子的良苦用心。海棠已經聽說了范大人的事情,只恨自己人賤言輕,不能幫到公子。公子放心,公道自在人心。如果公子以后不如意要尋一個落腳之處,別忘了這里有一個海棠在……等著公子。“說罷羞怯地朝范斯遠遞過一個小包袱來。”這里有幾兩銀子是海棠的一點心意,權請公子收下。”好一個情深義重的女子啊。杜玉清心里酸溜溜地想,要不要再來點“寄我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啊。
范斯遠哪里會收這個銀子,立刻推拒道:“海棠姑娘,謝謝你的好意。這個我不會收,也不需要。”說罷拱拱手,說:“告辭!”扭頭就要走了。
海棠的眼睛立刻濕潤了,眼淚泫然欲滴,楚楚可憐地看著范斯遠。杜玉清心里叫道:老天,只是萍水相逢就能用情如此,真是我見猶憐啊!和她們相比,同樣是女子的自己是不是太無情了?
突然,一個鴨公嗓子響起,“嘖嘖嘖,好一個郎情妾意啊!”從主樓中迎面跑過來三個人來,攔住了范斯遠的去路。“別走啊,讓我再看看這個情深義重的戲碼,那可比里面的歌伎表演精彩多了。怎么著,不說話啦?你這賤人竟然敢拿我的錢去養小白臉,膽子不小啊!”
“你嘴巴干凈點,誰是小白臉?我和海棠姑娘今天不過是第二次見面。”范斯遠怒道。
看見來人,海棠的面色就變得慘白,她趕緊應和范斯遠的話,顫聲說道:“是啊,大郎。范公子昔日與我有恩,我今天只是想答謝他的恩情。你還不知道嗎,我的心全在大郎身上,大郎誤會我了。”
“誤會!誰他娘的會誤會你!果然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啊。”大郎嘴里不干不凈地罵道。自從他在明月樓迷上了這個小嬌娘,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海棠也沒有讓他失望,一直對他深情款款,情有獨鐘的模樣。今天要不是他突然對她思念得緊,不管不顧奔過來看她,就不會看到這么精彩的場面了。他立刻火冒三丈,就沖了過來,他趙大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恥辱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懶得和你啰嗦。”范斯遠沒有和這種粗人理論的興致,撥開趙公子準備往前走。卻被趙公子的兩個隨從給擋住了,他們個個高大壯實,不像普通的家丁,但像是軍人,身上還有種肅殺之氣。
杜玉清趕忙上前勸解,“各位,各位,稍安勿躁。我想這位公子想必知道這是誰的地盤,驚擾到主人誰也撈不著好。“雖然她不知道這里的東家是誰,但在京城有一個這么大的風月場所,每天日進斗金的,身后沒有一個強大的背景支持是不可能的。
趙公子的隨從猶豫了一下,看向趙自家主人。大郎立時醒悟了,這里不是他的地盤,于是惡狠狠地沖著范斯遠說:“你小子給我等著。”就氣急敗壞地帶著隨從離開了。
海棠頓時松了一口氣,淚眼婆娑地看著范斯遠說:“公子要小心了,這趙泰隆是個睚眥必報的家伙,他父親還是居庸關的參將軍,手下幾個人都很兇狠,說不定待會就會在路上對公子不利。”
果然如此,杜玉清剛才就感覺這個趙泰隆的隨從像軍人,他們身上有祖父身邊侍衛的氣質。原來是參將軍家的侍從。本朝軍隊采取的是九邊鎮軍的編制,而宣府鎮是九邊第一大鎮,因為它拱衛的是京城,所以兵力是整個國家最強悍的,下轄的十一個參將軍分量都很重,首當其沖的就是居庸關參將軍。他們甚至可以直接對接兵部,不必對他們的直接上司總兵官負責。
范斯遠哼了一聲沒有搭理海棠。就是她讓自己惹上了這無妄之災,她現在又再做好人。海棠可憐地看著范斯遠,喃喃說道:“對不起,是我讓范公子為難了。”
杜玉清說:“好了,我們知道了。不管怎么說,要謝謝你能告訴我們趙泰隆的事。”雖然她也瞧不起海棠腳踏兩只船的心態和行為,一邊和趙泰隆虛偽以應,一邊對范斯遠深情款款,但她也知道這是海棠這樣勢單力薄的風塵女子的無奈,因為自身的弱小就想巴著更多的依靠。但這海棠也算是還有良心,能對他們出言警告。
到了大堂,一直在這里等候的寧夏和壽安迎了上來,杜玉清掃了一眼,沒有發現趙泰隆等人。
眼下不是貿然出門的時候,杜玉清和范斯遠素來有默契,兩人在臺下尋了個位置坐下,他們一邊裝作看表演,一邊小聲交談。他們自然不會懼怕趙泰隆的騷亂,但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對付趙泰隆這樣的人只能用拳頭來說話,但現在顯示不是動拳頭的好時候。一個是擔心趙泰隆身邊不止兩個人,二是一旦動起手來,對方是軍人,說不定會動用刀劍,甚至是弓弩來對付他們,那就麻煩了。杜玉清雖然也能去搬救兵,她大哥杜文斌當差的中城兵馬司就在附近,她可以找他幫忙。但杜玉清不想這么做,如今對他們來說是非常時期,他們的父親還在獄中,范斯遠下個月就要科舉考試,她又是個女子,一旦被官兵糾纏住,暴露了身份。他們會得不償失,她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怎么辦,那該怎么辦?
杜玉清的眼睛無意瞟向舞臺上的鶯鶯燕燕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范斯遠,范斯遠被她看得心里發毛。杜玉清抑制著笑意,沖著寧夏耳語了幾句。寧夏點頭,立刻轉身去辦,不一會就返身回來朝他們點頭示意。
杜玉清他們跟隨寧夏來到一個房間,里面空無一人。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脂粉的香氣,顯然是一間閨房。杜玉清讓寧夏和壽安留在門口警戒。杜玉清便開始在房間翻箱倒柜,最后找出兩套女子的衣裳遞給范斯遠,說:“我們只能喬裝改扮出門了,你快把衣裳脫了,換上這個。”
范斯遠簡直不相信自家的耳朵,“你要我穿這個,呃,女子的衣裳?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嗎?如果不喬裝改扮一下,說不定我們一出門就會被人給盯上了。”
“那也不能裝女人啊!”范斯遠叫道。
“你剛才和趙泰隆他們是仔細打過照面的,你如果還是男子打扮,不論扮成什么人都會被他們認出來。”
范斯遠期期艾艾的,還是不肯就范。要他裝成女子,實在太丟人了。
杜玉清有些不耐煩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糾結這么多干什么。很快就要宵禁了,要不你裝成女子和我一起出門;要不你今天就留在這里做新郎吧。”范斯遠立刻臉就紅了。他明白杜玉清的意思,可是他怎么會親近那些庸脂俗粉,還是千人睡萬人枕過的。他慢吞吞地開始脫衣服,杜玉清也不看他,拿出自己的帕子就著屋角盆里的水開始洗起臉來,三下兩下抹出一張白皙俊秀的臉來。她用碳筆把自己的眉毛描得再濃一些,然后穿上范斯遠的衣服,立時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出現在范斯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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