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遙自嘲一笑，眼神中充滿了冰冷，慢慢地縮回了自己的手。他就知道會這樣。無論當年那個少女，成長為看起來多么強大無情的人，骨子里的她還是那個溫暖善良的人，怎會容忍他的所作所為。對于這些罪惡，他不僅是旁觀者，也是參與者，是沒有辦法撇干凈一切的，也無法再保持在她心中那個少年的印象了。

    “那些人……還有大腦，從哪里來？伊芙所說的兩派人，又是什么意思？”

    青遲撐起身來，盡量平靜下來。盡管如此，方遙仍聽出了她語氣里的顫抖。

    “多年前，陸明誠所做的研究，就是這個。你自己看吧。”方遙從白大褂中抽出一本小冊子。淡黃色的封皮透露出了這本冊子的年代感，薄薄的書頁上似乎承載了千斤的重量。封皮上的“福音計劃”幾個字令人有些觸目驚心。

    窮人，尤其是生了病的窮人，無論在怎樣的社會里，都是充滿了絕望的。而那種得病的窮人之中，又有一部分，得的病是天價病，花很多錢，都可能不會治好的。有一天，一位叫陸明誠的教授，為了研究大腦神經科研，找到了這些人。

    被稱為“福音計劃”的承諾書和保密協議仿若將死之人眼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感激涕零的病人和家屬看著這個滿面慈祥，穿著白大褂的教授，宛如看著天使的化身。被送進了科研所的病人，可以接受科研贊助進行治療，但必須與家人告別，去往秘密的醫院。貧窮的家人不僅得到了善款，還得到了醫療救助，自然放下心來。因為，他們覺得，陸明誠這樣的天使化身，沒有理由去傷害他們。

    一個月，或許幾個月，又或者幾年。陸陸續續地，家屬得到了病人死亡的消息。這些窮人，死亡之時，也如草芥一般，只一席棺材。陸明誠對此表示十分沉痛，提出可以給家屬補償。本來，得了這些絕癥，本就是希望不大。一方是死亡的軀體，另一方是繼續得到醫療救濟款，怎么都是后者劃算。于是病人的家屬，將沒有親眼見到的“尸體”也留給了這位心慈仁善的專家，將遺體捐給了研究。

    這或許就是，陸明誠為什么會尋找這些垂死的窮人，來做這個福音計劃了。

    因為，根本不會有人發現真相。或者說，即使知道真相，又能如何？總歸，人是要死了，治不好了，不如讓他為家庭做出一點貢獻。

    在漫長的絕望之中，這些病人成為了活死人，或者被取下大腦，插上了反應管。根據他們的年齡、職業、個性，成為不同的游戲NPC，從此活在虛擬世界中。

    當罪惡的希望變成絕望的時候，陸明誠也化身為了《天命》的幕后操控者X，抹去了這些人的記憶部分，讓他們剩余的身體在游戲里發光發熱，從此成為游戲的一部分，成為智能系統的一部分。

    手中的冊子“啪”一聲掉在地上。青遲用手捂住臉，神情渙散。果然，真相是殘忍的。當得知了這些血淋淋的真相后，她是否還能安然處之？

    “你一定在想，X的研究為什么會被發現。如果他沒有那么貪心，想留下那個女人的話，或許還不會被發現，然后隱姓埋名，跑來跟我合作。在暗地調查了很久以后，我才弄清楚了那個女人的身份。伊芙，不，或許該叫她尹淑清，也是一位腦神經方面的教授，美貌與才智曾經讓人慕名一時。很可惜，年紀輕輕便得了白血病。X為了得到了那個女人的將死之軀，花費了太多的代價，這代價就是讓他差點暴露，毀于一旦。”方遙蹲下身撿起那本冊子，將它放入懷中收好。

    “難道……他們所說的覺醒者，就是指，已經恢復現實記憶的……比如，伊芙？”青遲緩緩開口問道。方遙微微一笑：“嗯，自然。大腦是神奇的東西，記憶這個東西，在一定的刺激下，或許會重新產生。X自以為奪去了這些人的記憶，但并不清楚，有部分人已經覺醒了記憶。他們知道了自己過去活在現實中，而游戲世界不是他們的現實。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楚門的世界》？”

    青遲瞇起了眼睛，“所以說，當他們發現自己身處一個虛擬的世界，自己的人生只是NPC，只是被設定的，而《天命》之外還存在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才是真實的時候，他們就會不顧一切脫離游戲世界。可諷刺的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現實中的尸體已經等同或者接近于死亡了。”

    “有一點你說錯了。伊芙，也就是尹淑清，是知道的。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死亡，只不過還剩下大腦意識活在游戲中，并且成為了整個游戲智能NPC系統的主腦。據我和她接觸的幾次來看，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智商或許更甚于X。我現在還不清楚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并不信任我，我想要靠你尋找答案。”

    “果然，知道了這一切以后，我竟真的沒有辦法置身事外了。尤其是，在知道了福音計劃的存在和X看我的眼神后，我越加覺得從骨子里透出一種恐懼。你們會受到法律制裁的。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報警嗎？”青遲的眼中寒光一閃。

    “你錯了，青遲。我勸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玉石俱焚。X是很可怕的人，什么都做得出來。X告訴我，新研制的Neveget游戲頭盔和游戲倉中多加了一塊芯片，后來才知道。這批貨，已經流入市場了。”

    “你說什么！”青遲猛地抬起頭來，伸手抓住了方遙的衣領，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現在的方遙身子孱弱無力，幾乎一推就倒。方遙看著她眼中刻骨的寒冷，有些心如死灰，艱難地，一字一頓道：“多余的那塊……芯片看起來沒有問題，但……實際上包含了一個裝置，可以根據指定程序發射微波，瞬間燒毀人的大腦。啟動裝置我還在找。這件事，我也是無意中聽到X發出的秘密指令。”

    青遲的心猛地一涼。貨物的流向是不明的。那么大一批貨，任何人都有可能買到。如果她今日逞一時之勇，瞬間死掉的，很可能就是無數活生生的人。也許是認識的，也許是不認識的。漂泊、夜星痕、元明清、迎風飄飄……還有，自己。也許在瞬間就會死亡。

    “不能停止，對吧？”青遲閉上眼，嘆了一口氣。停止這個游戲是不可能的，在這個商業大廈里，它的股份利潤已經到了不由方遙掌握的地步。不解決這個隱患，就會隨時有人死去，而她也決不會眼睜睜地看天命被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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