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微涼且帶有濕氣的清晨后,很快就來到了中午。高高懸掛在天空最高處的太陽落下光輝,穿透森林的層層枝葉,給陰森的森林內部帶來了一絲喜人的陽光。死者森林很安靜,足夠茂密,但總有縫隙能讓陽光進入這個死者的墓林。在斑駁的陽光的照耀下,加上鳥啼蟲鳴,這寂靜得有時候讓人感到不安的森林,也變得生動活潑了不少。
但是就在這平靜的森林之中,又多了二十幾個死人。
新來的客人當了死者森林的新住客,去和一百多年前的雙鷹帝國的將士們作伴去了。
這件事情發生在正午之后,太陽終于稍微放低了一些它高傲的頭顱,森林中的零散光斑也隨之移動了幾分,不再那么耀眼。在死者森林的中部往西的位置,在一條頗為偏僻的道路上。
在這條往西的路再前進半天的話,就能離開死者森林,腳步快一點,還能到那綿延的群山的面前,看到那連成一片的山峰。這些一動不動、排成一排的“山之巨人”的腳下,有一些小城鎮和貴族的領地,可以供從死者森林出來的人落腳,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總比在森林里扎營休息要強,對一些身為卑微的侍從們來說,在有棚頂的馬廄下聞著馬糞的臭味入眠,比在森林中的枝葉形成的穹頂下提心吊膽要強得多。
現在的話,他們這小小的心愿也無法成真了。
他們倒在地上,身上到處是致命或不致命的傷口。有人被一刀砍斷脖子,腦袋飛了出去,但是這痛苦只是一瞬間的,這之后就是永遠的長眠;有人身上被戳了個窟窿,血流不斷,在恐懼和痛苦中死去,如果聲音太大的話,還會引來傭兵們不耐煩的一刀又一刀;更多人是在驚愕中被殺死的,連逃跑的想法都還沒冒出來,在殺人的兇器劈在自己臉上前,心里還想著一件事:發生了什么?
護送羅繆歐娜去亞里德海的維斯共和國的車隊,有二十名侍從跟隨著。在今天,就在現在這時候,有二十個可憐的人死在了森林里。
傭兵們的攻擊很突然,突然到很多人還沒意識到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經被砍翻在地上。侍從中為數不多的武人們也沒有反應過來,還沒拔出腰間的刀劍,就被圍殺。馬的反應比人要快一些,但是也遭殃得很快:它們的嘶鳴聲很大,結果也被殺得興起的傭兵們砍死了。馬倒地,它們身后的馬車和貨車也傾斜倒地,在道路上形成了路障。
血將泥土路染成了紅色,變得泥濘——就像是剛下過雨一樣。這些殘暴的傭兵將這里變成了一個屠宰場,所有侍從的死相都很悲慘,血在他們的身下匯聚成一潭潭的血水,南邊來的風將血的味道吹向了北邊,北邊的森林似乎也躁動了起來。
在所有侍從都被砍殺后,傭兵們才開始搜刮他們的尸體,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聰明一點的直奔貨車過去,把值錢且輕便的東西搶到手塞進懷里,又從貨車里拿出那些可惡的侍從不允許他們碰的好酒,圍攏在一起,大口喝著好酒,大聲笑著。現在,那些傲慢、一向用居高臨下且嫌棄的眼神看他們的侍從們已經死光了,再也沒有人膽敢騎在他們脖子上了。
大多數侍從悲慘地死去,不管老少;有慢慢往死亡靠攏的侍從,在眼睛里的血色越來越濃的時候,想起了那些教會騎士。
那些對傭兵們并不友好、并且保護他們免受這些強盜一般的家伙騷擾的騎士們,這回并沒有挺身而出。
他們或是騎著馬,落在被毀滅的車隊的最后方,或是下馬,牽著馬在車隊的前頭,一聲不響,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他們的手放在劍、弓弦和釘頭錘上,但是沒有將它們拔出來或是舉起來,只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什么都沒有做。
在傭兵們進行屠殺和狂歡的時候,他們依然一聲不響,就像是在為這些強盜放哨一樣,阻擋了所有想逃跑的侍從們的去路,看著他們死在馬蹄下,侍從們的慘叫和求饒聲能穿過叢林,落在這密林的深處,卻無法進入他們的耳里。
這場屠殺開始得快,也結束得很快。像是早有預謀一樣,馬車的馬被有計劃地殺死,死人的尸體、車隊上值錢的東西被掠奪一空。教會的騎士們并沒有和這些傭兵們廝混在一起,在車隊的外圍呆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騎士們似乎變成了瞎子和聾子,就好像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并不存在一樣。
在這場慘劇中,所有侍從都死了,但還有兩個人活著。
奧爾加將羅繆歐娜護在身后。他身后是茂密的叢林,沒有被人踩出過任何道路,羅繆歐娜就依靠在一顆大樹邊上,臉色蒼白得可怕。她的兩名侍女死在了傭兵的斧頭下,一個腦袋飛起,一個腦袋變成了兩半,死狀可怖。
奧爾加雙手持一把長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羅繆歐娜前面。他的面前有五個傭兵,手持各式武器,警惕且緊張地圍著他、盯著他,就好像這個老人是一個可怕的怪物一樣——在奧爾加的腳邊,有他們的同伴的頭顱,那張臉甚至還保持著囂張的笑容;在他們的身邊,有被砍斷手腳的同伴倒在地上,血從傷口處如同噴泉涌出,他們發出豬一樣的慘叫聲,然后叫聲越來越虛弱。
那些死去的侍從并沒有給傭兵們造成多大的傷害,只有眼前這個看起來快要進棺材的老人,一個照面就殺死了兩名傭兵,然后削斷了兩名傭兵的手腳。他的劍很快,而且不以戳刺的動作傷人,并不適合拿來劈砍的長劍揮舞起來就像一把斧頭,憑勇猛的勢頭將陶醉在暴力中忘形的傭兵們砍殺,留下一地的血。
因為同伴的死狀過于凄慘,圍過來的傭兵們變得謹慎起來,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被斬首或是斷手斷腳的倒霉蛋。
傭兵的頭子格里斯和教會騎士們的領隊帕丁,向奧爾加和羅繆歐娜走過來。格里斯扛著鐵制巨斧,斧刃上沾滿了鮮血——他并沒有加入到自己手下對侍從們的屠殺中,只是順手將兩個擋在自己面前的可憐人給劈成了兩半,一個被豎著劈,一個被橫著劈。鮮血和臟器落得滿地都是,那血腥的味道讓人作嘔。
騎士帕丁還是一臉沉著的表情,教會的騎士們臉色都或多或少有點難看,唯有他和平時并無兩樣,這場屠殺無法勾起他的憤怒、同情和惻隱之心,也沒有讓他和傭兵們一樣面露猙獰。他泰然自若,就好像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一樣。
“不想死的話就給我后退!”格里斯對自己手下的傭兵們大吼,傭兵們如蒙大赦一般,往后退了好幾步,把包圍的圈子擴大了。其他傭兵們在收獲了豐厚的戰利品后,也圍了過來,恢復了戰斗的狀態。教會騎士們還是留在外圍,只有帕丁跟著格里斯,留在了圈子的中心。
“老頭,真人不露相啊。”格里斯雙手握著巨斧,臉上也有幾分凝重,“我自認也算有點眼力,但是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白銀階級的武人。”
格里斯這話讓傭兵們出現了騷動,腳步又往后移了幾步。他們這些傭兵,最有實力的也就青銅階級,能當個悍兵,但是絕對當不了以一當百的武人。他們的老大格里斯以力量和手中的巨斧威懾眾人,用恐怖來讓自己的手下聽命于他。就算是這樣的格里斯,也只是一個在黑鐵階級和白銀階級的邊緣徘徊的蠻人,有可觀的實力,靠著蠻力和巨斧也做得到百人斬的戰績——但是絕對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白銀階級的實力者。
真正的白銀階級的強者,將一條命豁出去,甚至能做到一騎當千,撕碎一支大部隊的陣營,將敵人擊潰……一人即是一支小軍隊。
站在格里斯身邊的帕丁,就是在雙鷹帝國內公認的白銀騎士,小有名氣——在這里的傭兵,甚至有不少人見過他在和教會騎士的切磋中,有過一騎擋百騎的神奇表現,讓人大開眼界的同時,也對白銀階級有怎樣的實力,有了深刻的體會。
奧爾加眨眼就殺傷四人的表現,讓傭兵們更加確信,眼前這個老頭可能真的是白銀階級的武人,他們信賴的老大格里斯都這么說了,他們對此深信不疑——這么一個武人,想殺光他們這么點傭兵,實在太簡單了,至于他們的老大格里斯,絕對不是那種會保護自己手下的仁慈的老大。格里斯能自保,卻絕對沒有余力去保護自己手下的傭兵。
傭兵們之所以沒有因此而落荒而逃,是因為帕丁也在這里。這個白銀騎士只是站在這里,就讓他們感到心安——這真是一件諷刺的事,帕丁從來沒有給過他們、包括他們的老大好臉色,而他們也從來不尊重這些古板的騎士,但是現在卻合作在一起,一同完成了對車隊的屠殺。兇手是這些傭兵們,而教會騎士和帕丁,則是幫兇。
“車隊里有個白銀階級的武人這件事,我可沒聽說過。”格里斯對身邊的帕丁說道,臉色頗為難看,“你們說謊了,害死了我四個手下。”
“我也不知道有這回事。”帕丁回道,語氣淡然,“多謝你的試探,格里斯隊長……沒有你的話,我帶來的這些教會的騎士們,可能就要掛彩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絲毫沒有把格里斯手下的死傷當一回事。然后他望向奧爾加,沒有理會格里斯的面露怒色,“奧爾加先生,你讓這件事情變得有點棘手了。”
奧爾加警惕地看著帕丁,“埃德加騎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在這里的所有人里,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只有有格里斯和帕丁——一個白銀騎士,一個接近白銀階級的巨漢——這兩人合作的話,要殺死他一個年邁的老人絕不是什么難事。再加上對方人多勢眾、他身后還護著一個連逃跑都成問題的羅繆歐娜,這讓形勢變得非常嚴峻。如果他一個人逃跑的話,他有那個自信能逃掉,但是帶上羅繆歐娜的話,那就是一件奢望了。要他拋棄羅繆歐娜,獨自一人逃跑,他也做不到。他不敢去想象羅繆歐娜落在這些人手里后,會有怎樣悲慘的遭遇。
在奧爾加面前的帕丁,很顯然也知道奧爾加的困境,也知道奧爾加現在是何等的絕望。“我很抱歉,奧爾加先生,羅繆歐娜小姐。”帕丁說道,“這是我的工作,我很遺憾會變成這樣子……但是這就是我的任務,容不得我私人的感情占上風。”
“埃德加,我一直都以為你是一個高尚的騎士。看來是我老眼昏花了,已經看不清東西,看不到一個骯臟的靈魂就在自己身邊,還將他當作朋友!”奧爾加很憤怒,手中的長劍直指帕丁。如果不是有羅繆歐娜在身后的話,他早就沖了上去,要和帕丁拼個你死我活了。
羅繆歐娜靠在大樹邊上,臉色發白,根本說不出話。這突然的屠殺對她造成了很大的震撼,眼前血肉橫飛、血腥味嗆鼻的場景是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這讓她差點暈了過去。現在她之所以還能撐著,是恐懼給了她些許的力量,讓她有力氣靠在樹上,不至于癱軟在地上。
“我知道,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帕丁說道,“我沒有任何為自己辯護的理由,也沒有資格祈求你們的原諒。我還能為你們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盡量讓你們沒有痛苦地死去。”
“休想用你們的臟手去碰羅繆歐娜小姐。”奧爾加將長劍護在身前,“在我死掉之前,你們所有人都會死在我的劍下。”
奧爾加全神貫注,警惕著眼前最具威脅的兩人。
在他和羅繆歐娜身后的叢林中,一名傭兵潛伏在里面,趁著他們對話的時候,悄悄摸到了最接近羅繆歐娜的地方。他自認找到了機會,從灌木叢中冒出,一手持劍,一手伸向倚在大樹下的羅繆歐娜——只要抓到這個貴族小姐,一切就結束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但是在他碰到羅繆歐娜之前,一顆石子砸在了他頭上。這名傭兵是當初被朱利葉斯有石子砸穿額頭的那個人,現在石子又落在了他額頭上,還是同樣的地方,而且這回的石子更大、更尖銳。
他被砸得喊痛,伸手去捂住了自己額頭。他沒有尋找朝自己扔小石子的犯人的機會了,在他按住額頭的時候,奧爾加轉身,手中的長劍往后一揮,一道銀白色的光芒將他的頭給削了下來,在他的頭落地前,奧爾加已經回到了羅繆歐娜的身前,繼續面對著前方的敵人。他的劍是如此的快,快到很多傭兵根本沒看清楚他的動作。格里斯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森可怕,至于帕丁,依然面無表情。
這名傭兵離羅繆歐娜是如此的近,脖子上噴出來的血往空中噴灑,落在周圍的低矮植物上,也落在了羅繆歐娜的臉上。羅繆歐娜感到自己的臉一陣溫熱,液體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滴落。她現在沒有那個余力和心情去擦干凈自己的臉,也沒有那個力氣去尖叫了,整個人已經變得麻木。
扔出這顆小石子的人在森林更深處的地方冒出頭來,跑到了奧爾加和羅繆歐娜的身邊。
這個人正是朱利葉斯。他手上拿著幾顆石頭,躲在了羅繆歐娜所在的大樹后面,以大樹為掩護,探出頭來,臉上滿是驚訝、緊張還有憤怒。現場的血腥讓他顫抖,但是近乎無謀的勇氣讓他站了出來。
又死一個手下,格里斯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帕丁嘆了一口氣,臉上總算有了些表情——無奈和一點惋惜。
“蠢小子,你的魯莽把自己的命給留在這里了。”奧爾加說道。他并沒有感謝朱利葉斯的打算,因為他早就感覺到身后有不懷好意的傭兵,只是等著他自投羅網而已。那梟首的一劍,就算沒有朱利葉斯的小石子,他也會使出來。
“老爺,我可是救了你家小姐一命的,能不能更高興一點,而不是繼續苦著一張臉?”朱利葉斯回道,他的聲音在顫抖,卻想讓自己表現得像個英雄一樣。
“你誰都沒有救到,傻小子。”奧爾加神情凝重,看著在自己前方不遠處最具有威脅的兩人,“在這骯臟的謀殺里,又將多一具愚蠢、無辜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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