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社團諸位：

    敬啟，前略。

    因為接下來要稍微到『紅朱企劃』那邊幫下忙，跟『馬爾茲』進行相關(guān)交涉，所以接下來半個月到一個月內(nèi)，恐怕沒辦法正常在社團里露面。

    劇本預(yù)計會在這個月底完成，到時候?qū)徍撕图m錯就麻煩制作人和監(jiān)督了。當然代表也可以提意見，只是我不一定會采納。

    原畫的進度請兩位畫師按照安排進行，時間還很充裕，不用有心理負擔。

    音樂方面，負責人總是有她自己的步調(diào)，可以的話，也請多跟監(jiān)督和代表進行溝通。

    最后，就算是在我回來之前，游戲已然制作完成，我也會進行一遍質(zhì)量的核查，煩請諸位不要懈怠。與此同時，也要保重身體。

    此致。

    姜煜」

    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郵件后，姜煜嘴里嘀咕著“這樣是不是太正式了？”，然后將郵件群發(fā)給了社團的所有人。

    做完了這件事后，姜煜看了看列車時刻表，招呼了一句某個正在等候坐席打瞌睡的成年女性，準備登電車。

    順便一提，現(xiàn)在的地點是新干線東京站，時間是周六午十點。

    也就是跟加藤惠談話后，做出決定的第二天。

    出行的目的地，是馬爾茲大阪總部，「寰域編年紀」開發(fā)部門。

    ……

    當天下午六點，返程的電車。

    姜煜扯開了西裝的領(lǐng)口，摘下用來增添一點成熟味道的平光眼鏡，隨意掛在衣兜，毫不顧忌形象地灌了一大口剛從車站內(nèi)的自動販賣機中買來的飲料。

    旁邊，町田苑子帶著些許驚嘆、些許贊賞的目光，靜靜看著這位少年。待得他似乎緩過氣來了后，她才開口道：“沒想到你能那樣據(jù)理力爭呢，稍微有一點我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名人的影子哦？”

    “哈……是嗎？”姜煜擰緊瓶蓋，疲倦地深深吐息，“可能是因為我這邊也親眼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吧？總之，今天能夠順利讓他們認同并改變開發(fā)計劃真是太好了。”

    他能夠在今天的會議，堅持己方的底線并據(jù)理力爭，或許是少不了在「江河軟件」那邊，曾參與過的一兩次「黑暗之魂」的會議。當時那位游戲總設(shè)計師沉穩(wěn)而又不留情面的固執(zhí)樣子，實在是給他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是啊。”提起這個，深感今天達成了目的的町田苑子，臉色也顯得輕松了不少，“我們這邊原畫和劇本的截止日期能夠延后三周，已經(jīng)算是初步達成勝利條件了吧？”

    “哈哈……雖然也被迫答應(yīng)下來了很多事情呢……”姜煜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稍顯疲憊的、無力的、但又滿足的笑容，“不過，這樣一來，就能夠讓事情按照紅坂小姐的想法進行了。也能夠讓那個作品，切實地踏神壇了。”

    聞言，町田苑子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猶豫了片刻后，還是開口道：“雖然我認為現(xiàn)在才問你這個問題會很奇怪，但是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答應(yīng)茜的提案？”

    她之前跟姜煜的接觸不算多，在今天這次會議之前，對于其的印象，也頂多是個“才華橫溢的少年人”這種。但今天之后，她卻愕然發(fā)現(xiàn)，初見時那個過分青澀的少年，似乎已經(jīng)不知在什么時候，悄然把自身的天賦轉(zhuǎn)化為能力了。

    想到那個在會議，面對眾多的要求和指責，以及許多類似“不可能”、“我們沒理由接受這樣的條件”的句子，由一開始的稍稍拘謹和緊張，逐漸變得從容不迫、侃侃而談、據(jù)理力爭的身影，町田苑子的眼神不由得變得柔和起來。

    真是，辛苦你了啊……

    聽到這個問題，姜煜表情一怔，接著露出了稍顯無奈、甚至可以說是微微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平靜說道：“作為朋友和粉絲，我不能讓詩羽學姐、澤村，乃至紅坂小姐的心血白費；作為創(chuàng)作者，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本該攀登更高峰的作品，由于彼此將就而停留在這個山頂。”

    町田苑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心底忽然涌來一股抑制不住的好奇，有些壞心眼地問道：“這樣啊。冒昧追問一句，這兩者之間的比例是？”

    “呼……”姜煜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過分正式和成熟的裝扮，笑了笑，“頂多37吧，甚至說是28乃至19也說不定。”

    “我不是因為畫師和劇本作家恰好是自己的友人才來幫忙的，再多給紅坂小姐一點時間的話，說不定更加合適的人選也能夠找出來。”

    嘴里說著對于理應(yīng)對這個世界抱有更多的天真與幻想的少年人來說，過于真實和殘的言語，姜煜表情不變，甚至語氣也沒有絲毫的激動或者晦暗。

    那樣子，就仿佛在述說什么對于他而言，不可動搖的真理一般。

    “我會這樣做，大多數(shù)的理由，是因為我自己，不甘心、不樂意、不情愿。”

    看著姜煜那過分平靜、過分理所當然的表情，町田苑子輕輕呼出一口氣。

    啊，果然，這個孩子……不，這個年輕人，跟茜是同一類人。

    她再次鞏固了昨天在病房里，紅坂朱音植入她心底的認知。

    但這樣的想法是正確的嗎？

    町田苑子心中又浮現(xiàn)出了新的疑問——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認為紅坂朱音的生存方式，是值得提倡以及學習的。

    那樣的瘋狂，縱使能夠造就諸多的絢爛，最終也只會招致毀滅而已。

    但眼前這個人的生存方式……似乎又隱隱跟茜有些不一樣？

    町田苑子沒辦法說出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就連感覺，也是十分的模糊與不確定。于是她很快放棄了思考這個問題，轉(zhuǎn)而考慮起一個自己也很感興趣的問題。

    說起來，這個少年，應(yīng)該沒有過多接觸過業(yè)界黑暗的一面才對，本身也是理應(yīng)擁有更多幻想和浪漫因子的輕作家，為什么會對于這類事情如此司空見慣呢？

    但她又聯(lián)想到那本擁有著許多輕必備的要素，但本身的思想內(nèi)核又更趨近于傳統(tǒng)文學——當然，相較于傳統(tǒng)文學而言，這樣的思想維度與深刻程度還過分淺了——的作品，又感覺似乎稍微能夠自圓其說。

    大概，這個人就是輕作家中的異類罷。

    連續(xù)的思考讓町田苑子本來就很疲憊的身體變得更加困頓，于是，伴隨著平穩(wěn)前進的電車，她靠在椅背，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身旁坐著的少年，正從隨身的行囊中拿出電腦，支起支撐架，打開電源，似乎還要工作的樣子。

    還真是……忙碌啊……

    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后，町田苑子的意識趨于混沌。

    ……

    當晚十點，接到聯(lián)絡(luò)的詩羽和英梨梨，來到了不死川文庫編輯部，二樓的會議廳。就算是加班也該走了的這個時間點，卻突兀地迎來了四個本不該于這個時間點在這里的人。

    正抓緊時間寫著伊莉雅路線的稿子的姜煜，聽見開門的聲音后，抬起頭來，看清來人后，無視掉那兩人驚訝錯愕的表情，笑道：“來了啊，詩羽學姐，還有澤村。快坐下吧。”

    英梨梨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疑惑，張口問道：“喂——！我說……”

    詩羽按著英梨梨的肩膀，用眼神制止對方后，語調(diào)清冷而沉穩(wěn)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先給我們一個說明呢？為什么你會在這里，后輩君？”

    町田苑子在一旁笑瞇瞇地不打算解圍，姜煜撓了撓腦袋，努力保持著頭腦的清醒與面的活力，沉吟片刻后答道：“因為具體講述緣由會很麻煩，所以我就只說結(jié)論了。我現(xiàn)在是「紅朱企劃」的臨時人員，主要負責你們兩位以及跟馬爾茲那邊的商談，也就是說跟之前紅坂朱音小姐在你們面前展露出來的一般無二。”

    詩羽皺著眉，有些焦躁地抖了抖腿，不爽問道：“所以我想知道的是，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啊？”

    英梨梨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如果不是詩羽之前才用眼神暗示她“之后交給我”的話，恐怕會毫不猶豫地將內(nèi)心的疑惑說出口。

    姜煜面色不變，冷靜地說道：“詳細的緣由我之后會告訴你們的。現(xiàn)在，請你們先坐下，然后我們進行關(guān)于「寰域編年紀」接下來開發(fā)計劃的信息交流。”

    詩羽輕嘖一聲，捋著頭發(fā)，堅持地想要知道答案：“那些東西怎樣都好，現(xiàn)在先……”

    姜煜表情稍稍變得嚴肅起來：“請先坐下，我們先討論正！事！”

    面對面含薄怒的姜煜，詩羽愣了愣，接著在似乎有些被嚇到的英梨梨的拉扯下，順從地坐了下來，但嘴里卻好像還嘀咕著“區(qū)區(qū)后輩君”一類的話。

    姜煜無視掉這些閑言碎語，在町田苑子驚嘆的目光中，講述起了馬爾茲「寰域編年紀」部門的現(xiàn)狀。

    如同紅坂朱音預(yù)料中的那樣，由于她突然的生病入院，馬爾茲方面著實混亂了一番。但素材提交的截止日期逐漸逼近，于是按照對方的說法，關(guān)于接下來的劇本修正、CG制作、場景演出，他們會“沒有辦法”、“負起責任”地做完。

    并且，關(guān)于今后馬爾茲方面完成的所有東西，都不需要紅朱企劃的監(jiān)修。換個說法就是，接下來的開發(fā)日程他們已經(jīng)單方面地固定下來了，所以拒不接受一切會打亂計劃的修正指示。

    不過想到迄今為止，他們一直都在跟怪物般的制作人對抗著，被迫承受對方的高壓語言與痛罵，想必得知這個意外的時候，除了混亂之外，大抵也會露出一副家中不干凈的東西終于被驅(qū)逐了的清爽表情吧？

    嘛……當然，現(xiàn)在并不是同情現(xiàn)下站在對立面的對手的時候，不消說，得知這一現(xiàn)狀的英梨梨和詩羽也……

    “這算什么啊？這種自說自話誰會認同啊？他們難道都是一群白癡嗎？”

    “我不可能會接受這種做法。如果那邊固執(zhí)己見的話，彼此信任破裂的同時，我說不定也會做出一些過激的事情哦？”

    “對對！發(fā)售前一周把內(nèi)情全部透露出去，成為推特的話題怎么樣？霞之丘詩羽？”

    “嗯，順便也可以把至今為止所有的原畫和劇本在網(wǎng)全部流出。”

    “啊……停一下停一下！”姜煜聽著這兩人絲毫不負責的恐怖話語，有些頭疼地敲了敲額頭，“你們是真的打算給這個系列摸黑？不如說你們有必要這么認真？”

    接著，在那兩人直勾勾的“那你打算怎么辦？”的眼神中，姜煜長呼出一口氣，繼續(xù)說道：“的確，就算劇本主筆表情平和地提交了擦邊球打得很過分的劇本，就算第一原畫執(zhí)拗地挑錯把美術(shù)組的工作全部付諸流水，他們的行為也是不被允許的。”

    “那才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吧？都是為了作品的完成度，為了彼此的和諧與和平！”

    面對英梨梨的叫囂，姜煜表情不變，稍稍抬手壓低，示意對方安靜后，方才繼續(xù)說道：“正是為了制止對方的這一行為，我今天才會去大阪跟馬爾茲進行交涉。”

    說著，他從桌子的紙袋里掏出一疊厚厚的A4紙，面貼著顏色各異、色彩鮮艷的便簽。而且，那些便簽貼的地方，還用各種顏色的筆，寫下了各種各樣的注腳。

    “這是給詩羽學姐帶的伴手禮，這部分請明天一天之內(nèi)修正好。”

    詩羽沉默地看著這一疊一看就是被挑了不知多少處錯誤的文稿，而英梨梨感受著會議室內(nèi)沉默的氣氛，剛想說出口的奚落言語，也被其咽了回去。

    姜煜手指節(jié)敲了敲光滑的桌面，沖詩羽露出了略帶歉意的笑容：“我沒辦法像紅坂朱音小姐那樣一意孤行的戰(zhàn)斗，所以，這份文稿需要修正的地方，是我跟馬爾茲方面的負責人，進行磋商的結(jié)果。”

    他說得極其輕描淡寫，但在目睹其具體過程的町田苑子眼中，卻是一場在內(nèi)行人看來，也再疲憊與小心不過的驚險拉鋸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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