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邯鄲的陳政,只想找個地方大睡三天三夜,可經不住趙勝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被拉去了平原君府。
臨走前,陳政囑咐老仆人,將裝滿財寶的三輛馬車領到異人那里,自己和荀子等人稍晚即到。
趙勝見陳政滿載而歸,心里也猜出了八九分,再看到那些從韓國運來的弓弩,更是滿心歡喜。
在平原君府的接風晚宴上,趙勝頻頻向陳政等人舉樽致意,無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從嗓子眼兒里冒出來的溢美之辭。
“呂老弟此番咸陽之行有驚無險,果真是有福之人。老弟不但是異人公子的恩人,更是為趙國立了一大功啊!來來來,為了呂老弟的勝利歸來,為了韓趙兩國修好,也為了荀子先生返回故土,咱們再飲一樽。”趙勝舉起酒樽,朝席間的門客們使了個眼色,那些門客心領神會,紛紛站起身來,向陳政等人圍攏了過去。
陳政心中納悶兒,趙勝怎么知道華陽夫人已經認異人當兒子了呢?真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也不知自己走了這么多天,異人和趙姬目前是個什么狀況?
即使滿懷心事,陳政還不忘提醒道:“平原君,眼下秦國因為韓趙兩國毀約的事,正在招募兵員、募集糧草,幾十萬大軍不日便將兵臨邯鄲,咱可不能掉以輕心吶!”
趙勝擺手道:“秦國這次只派了個五大夫王陵駐扎上黨,況且老弟還給異人討了個天大的名分,量他秦國也不能怎樣。我趙國有廉頗老將軍鎮守邯鄲,區區一個王陵何足掛齒。哈哈哈哈!就算秦軍打過來,咱們只要將那個異人綁到城門之上,管教秦軍不戰自退。”
看著眼前這個迂腐透頂的趙勝,陳政真是欲說還休、欲哭無淚,緩和了一下情緒道:“秦國雖然沒有派白起領兵,可那王陵、王龁和司馬梗都是不容小覷的猛將,即使這次攻不進邯鄲城,可也會圍城數年之久。平原君若不早做打算,恐怕就要苦了邯鄲的百姓了。”
“圍城數年之久?呂老弟未免言重了吧?虞卿大人不日就將從齊國返回趙國,只要有從齊國借來的糧食,再加上與韓國、魏國、楚國達成的默契,哈哈,我就不信他幾十萬秦軍能在邯鄲城下耗幾年時間。《孫子兵法》有云: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秦軍翻越崇山峻嶺長途跋涉而來,秦國的糧食能支撐半年就不錯了。”
在場的眾門客接連贊嘆道:“平原君果然高見!佩服,佩服!”
正當趙勝得意之時,荀子拱手道:“平原君,方才呂老弟所言不可不察、不可不慎呀!老夫在秦國親眼所見,秦國上下法紀整肅,秦軍更是個個驍勇善戰。趙國在長平之戰中死傷數十萬人馬,若秦國傾全國之兵來犯,邯鄲城的安危只在旦夕之間,還望趙王和平原君明察才是。”
趙勝似乎急于轉移話題道:“好好好!不管怎么說,荀子先生和呂老弟都是為了趙國著想,待虞卿大人從齊國歸來之時,二位隨我一同面見趙王,咱們共商大計。來來來,我替趙王敬諸位一樽,干!”
陳政見趙勝一副輕敵神態,心知多說無益,趁著席間一個空隙,起身道:“我等遠道歸來,不如先行告退,改日再來叨擾。”
趙勝酒興正濃,正要挽留之際,陳政走上前去低聲道:“平原君,還請借一步說話。”
席間眾人一聽,都識趣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客廳內只剩了趙勝和陳政二人。
陳政見左右無人,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竹簡道:“平原君請看。”
趙勝接過竹簡在桌案上展開,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卻是不明所以。
聽完陳政的解釋后,趙勝氣得連聲叫罵,又對陳政連連道謝,當即表示,即刻派人將名單上的“馮阿大、黑桃老K”們一網撈盡。
離開平原君府,陳政坐上趙勝的馬車,與荀子、韓非和李牧向異人的住處而去。
此時,異人、毛遂和老仆人正在大門外頻頻張望、翹首以待,當見到陳政一行人在夜色中出現,異人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
陳政下了馬車一看,毛遂怎么在這兒呢?門口的守衛怎么多了呢?
打發趙勝的馬車回去,陳政坐進客廳一問才知,原來毛遂想要離開邯鄲另謀高就,只等著陳政從咸陽回來見過一面后,便要卷起鋪蓋卷兒走穴去了。至于門口的守衛,乃是奉了趙勝的指令,突然增加了一倍的數量。
也不知毛遂是塊金子被趙勝的三千門客給埋住了,還是毛遂本身是一粒沙子,反正此時的毛遂已經漸漸脫離了趙勝這顆恒星的軌道,變成一顆黑不溜秋的小隕石了。也難怪,趙勝身邊數不清的各色人等,一個個爭奇斗艷、爭強斗狠的好似炫目的流星雨一般,就毛遂這個窮苦出身的小年輕,在這場爭名逐利的馬拉松比賽中,也只能看著被直升機懸掛著飛走、被小汽車中途搭載一程的隊友們而黯然神傷了。
異人聽說眼前這位呂大哥一趟咸陽之行,就把自己小雞變鳳凰、小蚯蚓畫上舌頭添上足變成小青龍了,一只眼睛里充滿了驚異,另一只眼睛里充滿了感激。尤其是聽說呂大哥還去看望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更是眼淚嘩嘩地流個不停。甭管自己將來能不能當秦國太子、當秦王,就眼下這次咸魚翻身的逆襲,死也值了!
陳政看著異人,語氣懇切道:“異人老弟,從今往后,不管別人看得起你、還是看不起你,起碼咱自己要看得起自己,往后的日子就要挺起腰板兒做人,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更不是別人施舍的,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活得有尊嚴。咱絕不在看不起咱的人面前低頭,也絕不在那些勢利小人面前妥協,遲早有一日,咱要讓他們變成地上的小螞蟻,咱看不見他們,卻讓他們天天仰視咱、羨慕咱、永遠夠不著咱。”
異人用一雙迷離的淚眼看著陳政,鼓足勇氣般點了點頭。
一旁的毛遂憤然道:“平原君府就是個小人扎堆兒的地方,什么三千門客,都是些虛有其表、阿諛逢迎之輩,若論真本事沒一個能靠得住,論起溜須拍馬、吹牛扯皮,那可是人才薈萃、個個拔尖兒,我毛遂豈能與他們為伍?!”
陳政心想,你也不見得咋地!天天一副懷才不遇、憤世嫉俗的樣子,在家照鏡子看自己咋看咋美,出門看別人咋看咋不順眼,地球上就剩你一個人蹦跶才能讓你滿意是不?!
“毛遂老弟,哥哥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你若是覺得有道理呢,你就留下,若是覺得沒道理,那就去留自便,如何?”
毛遂面帶不以為然道:“大哥請說。”
“據你所說,平原君的那些門客都是不學無術之人,我看卻不盡然。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每個人身上都有優點和缺點,只不過有的優點大于缺點、有的缺點大于優點罷了,關鍵是你作為一個旁觀者怎么去看。你若整日盯著別人的缺點又只想到自己的優點,那你走到哪里都會心中不平。咱要多看別人的優點、多學習別人的長處,多看自己的缺點、補齊自己的短板,這樣你才能融入周圍的環境。還有,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肯定不是孤芳自賞、鶴立雞群的人,你就是再有能耐,別人都排斥你、抵制你、疏遠你,你又能怎么樣呢?難道讓平原君把他的三千門客都解散,只重用你一個人嗎?再有,你如今不被別人重視,甚至別人都不把你當回事兒,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兒。一來呢,你可以專心投入的鉆研學問、提高本事,二來呢,你還可以借此機會看清周圍的人,需知,人在高位時面對的都是笑臉,只有在低處才能看清每個人的真面目。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沒機會時要邊充實自己、邊等待機會,機會來了的時候要抓住機會、把握機會。若是整日怨天尤人、牢騷滿腹,跟個怨婦一般,即使機會來了也會跟你失之交臂。Do you understand?”
異人拍手道:“這就是呂大哥曾說的‘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吧?!”
荀子手捻胡須笑道:“看來呂老弟的見識又有長進啊!”
陳政擺手笑道:“哪里哪里!我這也是被別人逼出來的一點拙見罷了。”
“哈哈哈哈!”荀子仰頭大笑起來,目光如炬道:“世上那些追名逐利的小人多如牛毛,無處不在,無時不在,若是跟他們計較起來,那即使不把人累死、也要把人氣死。老夫倒有一言贈與這位毛遂老弟。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無論處在什么樣的環境之中,也要與周圍的人保持友善的關系,切不可恃才傲物、處處樹敵,也就是說,即使是道不同之人,只要若即若離,保持安全的距離、堅守心中的定力即可。而那些小人呢?他們只會一味迎合別人,只要是符合他們利益的,哪還管什么善惡美丑、是非對錯。老子曰: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諸位可知其意否?”
在場之人都一臉茫然看著荀子。
“哈哈哈哈!老夫卻是在諸位面前賣弄口舌了。老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得到別人的恩寵、受到別人的欺辱,猶如受到了驚嚇一般,這樣的人就如同身患重病一般吶!”
韓非道:“還,還請先,先生指,指教。”
“哈哈!世人往往過于看重自我,面對得失榮辱豈能淡定從容呢?!將自我放到天地之間,與天地一體,又怎會患得患失呢?!魚看到魚餌便會趨之若鶩、受到驚嚇便會四散奔逃,狗看到骨頭就會搖頭擺尾、受到驅趕便會狂吠不止。君子豈能與魚犬相同呢?人家對你好、夸你幾句,你就高興地不知所以,對你不好、幾句冷嘲熱諷就讓你心中久久憤憤不平,那你豈不是被別人所控制,你的自我又在哪里呢?將自己高興還是失落、喜悅還是傷心交付給別人,那你只會隨著心外的世界飄來蕩去、飄忽不定,一輩子也不會得到安定和清凈。一個喜怒無常、悲喜不定的人,不就是身患重病而不得自救之人嘛!”
陳政若有所思道:“我們作為一個平常人,心中在乎的東西太多了,總是在乎自己在別人那里的評價和態度,總想著獲取更多的金錢、更高的地位讓別人看得起自己,甚至羨慕自己、恭維自己、崇拜自己,其實金錢和地位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最終還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有內心獲得充實、活出自己才是有意義的事啊!”
荀子道:“心中執著的東西越多,心就越不自由,受到的束縛和羈絆就會越多。只有到達寵辱不驚的境界,不被眼前和外界的東西所迷惑、所困擾、所左右,才能氣定神閑、舉重若輕,成為一個堪當大任之人吶!”
毛遂慚愧道:“聽了先生和大哥的見解,使我撥云見日、如夢方醒啊!在二位面前,我確是淺薄了。過于看重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就會迷失自我、失去自我。回想起來,我毛遂真是枉活了二十多年。”
陳政一笑道:“老弟若是想走誰也攔不住,若是不走就在平原君那三千門客里委屈一陣子,將來定有老弟綻放異彩的機會。”
毛遂接連擺手表示,留在邯鄲,哪也不去了。
眾人圍爐暢談到很晚,有荀子在場,自是妙語連珠、歡聲不斷。
陳政看著原本神色憔悴的異人,如今已是煥發了另一番神采,心中猶是欣慰。
第二天早上,眾人用過早飯,陳政決定帶異人到趙姬那里,覺得別人在場也不合適,于是打發李牧回家探親去了,又讓毛遂領著荀子和韓非在邯鄲城中游逛一番。
荀子也是多年漂泊在外沒有回到邯鄲了,正好借此機會感受一下故鄉的氣息。
等到其他人走后,陳政招呼老仆人架起馬車,帶著異人往趙姬的府上而去。
趙勝派來的幾個守衛也不敢多問,只好一路小跑,在馬車后不遠不近的跟著。
誰知走到一個拐角處,馬車前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老仆人猛地勒緊韁繩,坐在馬車里的陳政和異人差點兒被慣性帶出車外。
異人剛想探出頭去看個究竟,卻被陳政一把拉住,先在車廂里穩住心神、看看風向再說。
只聽馬車外一人叫嚷道:“你個老東西沒長眼吶?看你把小爺給撞的,告訴你,你攤上大事兒了,你說怎么辦吧?!”
老仆人跳下馬車走了過去,辯解道:“小子,不是我的馬車撞的你,是你撞的我吧?我的馬車剛拐過來,你小子就迎面沖過來,還沒挨著你哪,你就躺地上了,這過路的人可都看見了,你小子別想訛人。”
那位也不含糊,躺在地上朝周圍指了指:“你們誰看見了?站出來!”
旁邊還真走出兩位來,舉手道:“我們看見了,就是馬車撞的你,沒錯兒,不能讓他們跑了。”
老仆人也是無奈了:“你想怎么樣吧?”
那人伸出右手、張開手指道:“五十萬?你把小爺撞殘疾了,少一個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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