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波紋漸漸平息，但跌落水中的小青卻始終不見蹤影。只怪小青小覷了唐石，猝不及防的出手令她直到現在腦袋還是昏昏沉沉。
半晌之后，水下卷起旋渦，似乎有莫大的能量即將爆發。就在這個時候，坐在船上的白素貞看著唐石，嬌喝一聲，道：“好了，小青！不要鬧了。”
話音落地，水面下洶涌澎湃的威勢戛然而止，嘩啦一聲，水面破開，一個美艷的濕身少女半截身子露出水面。
眼神惡狠狠的盯著唐石，因為怒氣難平，胸口上下起伏。
“姐姐！這家伙欺負我！”水面中，小青憤懣地怒斥道。
白素貞沒有回應，目光冰冷得看著唐石，千年大妖的恐怖氣息從身上散發，森森不可直視。
“這可不是我的錯，是小青姑娘太沖動了。”唐石一攤手，說道。
白素貞深深看了一眼，頭都不回的對小青說道：“小青，向唐公子道歉。”
小青驚詫道：“姐姐！”
白素貞加重語氣，說道：“道歉！”
小青想不通姐姐為什么會幫外人而不幫自己，但白素貞的話她不敢違背，于是冷冰冰的說道：“對不起。”
聲音生硬得好像石頭，但是唐石并不在意，笑著說道：“在下也是一時失手，還望小青姑娘不要介懷。”
小青冷哼道：“不用你假惺惺。”說完，整個人撲通一聲沒入水中，消失不見。
唐石見狀微微搖頭，還真是一個性情乖戾的蛇妖啊。不過相比白素貞，唐石還是更喜歡這種直來直往的性格，最起碼交流起來不費腦。
白素貞看見小青消失于水中，知道這妮子是生氣了。來人間這么久，小青似乎還沒有轉過心性，一言不合就變出真身，此番敲打一下也是好的。
心中雖然自我安慰，但面對唐石這個罪魁禍首白素貞可沒有好臉色。
“公子，之前所言我命中第二個貴人乃是死劫，這令我著實不解，可否告知緣由？”白素貞冷冰冰的說道。
唐石聞言道：“自然可以。娘子可還記得在千年之前，你還是一條小蛇的時候，有一個少年曾經救了你一命？”
白素貞一愣，救命之恩莫不敢忘，她記得清楚，于是說道：“難道公子所言的貴人是那個少年？”
唐石點點頭，說道：“沒錯，正是那人。當年那少年心地淳厚，從獵戶手中救你一命。從那時起，你們的命運便糾葛在一起。”
白素貞很是不解，追問道：“還望公子細說。”
唐石笑了笑，說道：“你拜師驪山老母，想必你應該早就知道你在紅塵之中有一劫，對吧。”
白素貞點點頭，說道：“正是，但是師父只說我命中有紅塵劫，應劫之事卻未明言。”
白素貞此言話里有話，她的師父驪山老母可是神通廣大的神仙，但對于她的劫難也只能算出大概。唐石雖然本事不弱，但是比起老師差距太大，又怎么可能事事算盡？
唐石聽出她話中含義，玩味的說道：“看來白姑娘還是不信在下，不過這也實屬正常。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我也是不信的。”
白素貞并沒有否認，緩緩說道：“此事關乎素貞通天大道，難免有謹慎之處，還望公子見諒。”
唐石不置可否的說道：“在下明白。今日之事我姑妄說之，小姐姑妄聽之。信與不信，盡在小姐一念之間。”
“多謝公子。”白素貞微微頷首道謝。
唐石淡然笑了笑，說道：“此事起于千年前，有道是往事不可追，當年他救你一命，你們命中因果早已注定。所以如今到了你償還的時候。”
“那人在哪？”白素貞眉毛微微蹙著，當年救命之恩白素貞實際上并未忘卻，只是隨著修煉精深，她將這念頭漸漸掩藏于心中。按照白素貞的想法，有朝一日得道，便是她報恩之時。
但是當她化形之后，修道之途面臨瓶頸，自顧不暇的她再無心顧及隱埋在心中的恩情。直到今日唐石點明，方才舊事涌上心頭。白素貞修道千載，素來愛憎分明。既然唐石提起舊事，那她便去報恩，了卻心中夙愿以求長生大道。
“小姐意欲何為？”唐石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白素貞想都不想就說道：“自然是報恩。”
“那人對小姐有救命之恩，小姐打算如何報答？”唐石幽幽問道。
這句話把白素貞問到了，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救命之恩豈非兒戲。自己該如何報答呢？
想了想，白素貞說道：“當日他救我一命，現在我便竭我所能，無論他有何心愿，我愿意為他達成。”
唐石面上并無變化，心中卻暗道，果然這才是不撞南山不回頭的白素貞，以半仙之身下嫁給一介凡夫，真是有當年織女風范。
“無論什么心愿，小姐都愿意？”唐石盯著白素貞問道。
白素貞點點頭，目光灼灼得說道：“是，無論什么愿望。”
“如果他要斷你仙途你也愿意？”唐石步步緊0逼。
白素貞目光糾結，道：“這……”
唐石看在眼里，心中暗道有戲，正準備說些什么。卻聽白素貞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說道：“我愿意。”
這個表態令唐石驚詫不已，他實在難以想象，有人為了報恩連仙人都不做，放棄自己的人生目標僅僅是為了報恩？這蛇精瘋了不成？為什么就不能像葫蘆娃里的蛇精一樣，做一個有目標有理想的妖怪呢？
這一刻唐石還真有點佩服這個蛇妖，不過佩服歸佩服，事情不可能任由它發展，否則唐石的任務就泡湯了。
于是唐石略帶欽佩的說道：“小姐銜環結草不讓須眉，在下佩服。”
白素貞驟聞唐石夸獎，有些赧然，道：“公子謬贊了。欲報之德，粉身而不惜。素貞雖是妖身，但也懂得。”
唐石微微頷首，說道：“只是可惜，小姐之思恐怕會適得其反。”
白素貞一愣，說道：“公子何出此言？”
唐石目光越過白素貞的身體，看向船外瑩瑩水波，說道：“若我說，我看到了未來，小姐可信？”
“這……”白素貞自然不信，但是看著唐石自信的模樣，她心頭卻總有一絲不安。
唐石看著她的表情，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所謂欲速則不達，點到即止為上，于是說道：“今日之事，只當閑談。小姐他日若想了解緣由，在下隨時恭候。”
“唐公子……”白素貞還想說些什么。
唐石卻擺擺手，說道：“小姐還是去看看小青姑娘吧，畢竟她一個人，初來乍到…或許會有些困難。”
……
正如唐石所言，小青確實有了困難。
在畫舫上受了氣，小青一個人在臨安城中游蕩。以唐石后世的眼光看來，臨安城實在算不得大。但是對于一個久居深山的蛇妖而言，這臨安城可就太大了。
臨安城乃是一朝國都，平日里自然也會宵禁。只是恰逢乞巧節，宵禁的時辰便放松了些。此時已是戌時接近亥時，但路上行人依舊熙熙攘攘。
“姐姐自從離開紫竹林就對我嚴苛起來，今日甚至為了一個不認識的家伙斥責我。真是……真是豈有此理！”小青一邊轉著，一邊口中不斷嘟囔。
她和白素貞幾百年來生活在一起，情同手足。可以說她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完全都賴于白素貞教導。
雖然悉心教導，但小青畢竟不是白素貞，她做不了人，只會做妖。開心就吃，不開心也吃。她的世界很簡單，很直接。
所以她不能理解白素貞為什么會斥責自己？唐石那個神棍明顯在胡說八道，姐姐為什么不讓自己一口吃了他？小青記得清楚，當初還是姐姐說的，胡說八道的都是壞人。壞人就該吃掉。
“哎，什么時候才能回紫竹林呢？”小青哀嘆一聲，將目光隨意朝周圍看著，這一看她登時呆住了。
她迷路了。
小青是妖怪，所以準確來說，她并不是真的迷路。畢竟她是蛇妖，可以依靠嗅覺找到家。她呆愣的原因是，此時身處的地方，她從未來過。
目光打量周圍，小青發現周圍很熱鬧，沿街叫賣的東西琳瑯滿目。“也罷，姐姐不理我，我自己逛。”
打定主意，小青很快就將之前的不快拋之腦后。如同兒童心性，小青在街上瞎晃悠，周圍或是奇巧的擺設，或是漂亮的首飾。她一個蛇妖哪見過這等景象，很快就迷失在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中。
“咦，這是什么？”一攤前，小青拿起一盒胭脂，不解的把玩。
攤主是個上了歲數的老婦人，看著眼前這妙齡少女，他笑著說道：“這是福建路的胭脂，這可是上等貨色。”
“胭脂？做什么用的？”小青不解的追問道。
攤主看小青打扮華貴卻不識胭脂，心中雖然詫異但還是說道：“這是面脂，用來搽臉的，涂在臉上會紅潤靚麗。”
“紅潤？為什么要紅潤？”小青還是不明白，繼續問道。
攤主這下子被問住了，“呃……因為紅潤了就好看了。”
“好看？”小青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打開胭脂盒，只見里面充斥鮮艷欲滴的紅色。在攤主還未反應的時候，她一把抓出胭脂。
“哎！”攤主阻止不及，只能看著小青抓出一大把胭脂在臉上抹起來。
“姑娘，你這樣我可沒法賣了。”攤主有些生氣的說道。
小青卻充耳不聞，自顧自的拿起一面鏡子，定睛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怒沖沖的看著攤主說道：“這個東西抹上去一點都不好看。”
攤主苦笑著，朝小青擺擺手，說道：“小姑娘，你過來。”
小青不解，但是看著攤主面容和藹，她還是順從的走了過去。只見攤主拿出一小粉撲，伸出手便要朝著小青的臉上拍去。
小青嚇了一跳，說道：“你干什么！”
老婦人卻和藹的說道：“不要動，等等就好。”
小青不明就里，但還是順從的站在原地，任由老婦人用粉撲、畫筆等物事在臉上涂抹。過了好一會，老婦人滿意的放下粉撲，說道：“嗯……現在就好了。”
“是嗎？”小青聞言雀躍，伸手便要拿鏡子，“我看看。”
老婦人連忙說道：“等等，還差一點。”說完，從攤上拿起一張紅紙，“給你。”
小青不解，卻見老婦人笑著，做出示范，道：“你就像這樣。”
小青有樣學樣，鮮紅的口脂勻稱的沾染在嘴唇上，紅得好像成熟的蘋果。
小青拿起鏡子，鏡中的自己面色紅潤，嘴唇同樣紅撲撲的，心中雀躍口中更是開心的說道：“呀，真好看！”
老婦人同樣面帶笑容，眼神中滿是慈愛，說道：“真是一個嬌俏的小姑娘，等長大了一定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小青聞言不悅，看著她說道：“我已經長大了！”
老婦人聽到這話，笑容更甚，也不反駁，說道：“是，是，已經是大美人了。”
小青聽到夸獎，這才滿意。拿起鏡子又照了許久，最終心滿意足放下，拿起攤上胭脂轉身離去。
“哎，姑娘！”老婦人見狀連忙喚道。
小青不解的回頭，說道：“干什么？”
老婦人見她一臉疑惑的表情，苦笑著說道：“沒什么，沒什么。你是一個人出來嗎？”
“是啊。”小青呆呆的回答道。
老婦人說道：“那你的家人呢？”
老婦人這句話勾起了小青的傷心事，她不悅的回答道：“不知道！”
老婦人一看，就明白小青這是和家人鬧矛盾了，于是說道：“生氣歸生氣，但你一個姑娘家獨自一人還是有些危險，不如就在這等等你的家人吧。”
小青聞言盯著老婦人，她不明白這個老人為什么要挽留自己，為什么說一人在外危險。目光看向旁邊，不遠處有個攤位，一個客人一手拿著梳子，一手從身上拿出銀錢遞給攤主。
小青見狀，恍然大悟，從懷中掏出一個銀元寶，丟到老婦人的攤上，說道：“那，給你。”
不理會老婦人的反應，小青扭頭就走。沒走幾步，身后老婦人追了上來，“姑娘”
“我不是給錢了嗎？”小青憤憤的說道。
老婦人將元寶放到小青手中，說道：“錢你拿著，那胭脂就當老身送你的。只是你孤身一人這么走了，老身實在不放心。”
小青盯著老人，目光漸漸冰冷，好似毒蛇。聲音陰測測，說道：“我的事情，輪不到你管！”
老人被小青的神態嚇住，身子呆滯一動不動。
小青見狀嘲諷的笑了，隨手將銀元寶遞了過去，道：“姐姐說過，銀貨兩訖是規矩，這錢你拿回去。”
老婦人乜呆呆的將元寶拿了回來，小青見狀滿意的點點頭，道：“現在我們兩清了，不要再跟著我，否則……”
說到這，小青傾身附耳在老婦人耳畔說道：“我吃了你！”
說罷，小青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快意得朝著遠方走去，不一會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有了老婦人這個插曲，小青接下來逛街都知道給錢，她身上似乎有無數的銀元寶，無論東西價格，只要喜歡，她就給一個銀元寶，從不討價還價。
這等豪客作風，很快成了眾商家眼中的財神爺，無數人追捧。小青樂在其中，可惜快樂的時間總是很短暫，當更夫敲響亥時三刻的鑼聲之時，乞巧市終于到了關門結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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