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佟老大門前的蘇狼，心情低落得猶如冬夜冷霜。

    在被木揚告知木彬死亡的下一秒，蘇狼就隱約地猜到一切和自己脫不了干系。一路走來，巴甲月藍等人眾說紛紜，卻也讓他更加確信害死木彬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準確地說，是和自己控制的麥線絳蟲有關。

    ‘蟲生，那些病菌是你造成的對嗎？’

    位于左肩的麥線絳蟲顯然理解不了這么復雜的問題，回復了一個無意義的精神波動。見蟲生不理解，狼人沒有過多遷怒于它，但心里的陰霾顯而易見地加重許多。

    遲疑半晌，蘇狼伸手敲響了房門問道：“佟老大，我回來了，你還好嗎？”

    他沒等太久，話音剛落就見佟老大就急不可耐地打開了房門。在一行人的注視下，佟老大陰著臉確認是蘇狼后，二話不說就將他拽進屋子重新鎖死了房門。

    “麥線絳蟲會造出病菌，這事你知情嗎？”

    將蘇狼拽進屋后，佟老大的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由于絕望激動，他的眼眶布滿血絲，臉上的老人斑看上去也格外顯眼。

    “我不知情。”蘇狼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見蘇狼搖頭，佟老大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人卻在無形中又老了三分。松開緊箍狼人肩膀的雙手后，他一邊咳嗽，一邊佝僂著坐回了不遠處的單人床上。

    “對不起。”看著佟老大滄桑的模樣，蘇狼心里沒來由地一酸，開口解釋道，“我確實沒想到麥線絳蟲進入人體會引來這么嚴重的后果。當時情況緊急，我不得不依靠蟲生來死里逃生，但就算是這樣，它總共也沒在你身體里待多久。”

    佟老大對蘇狼的自辯充耳不聞，目光不舍地盯著對面書桌上的照片，那是他從艦長室拿回的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照片不是最近才拍的，上面除了他和女兒佟一菲外，還有一個面容祥和的中年婦女。蘇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知道那是佟老大一家三口僅存的照片，之前佟老大曾向他展示過。

    沉默了許久，佟老大終于絕望地開口道：“你害了我，也害了一菲。我原本想多花些時間陪她，卻沒想到這么快就要永別了。”

    “佟老大，你先別急著放棄。”蘇狼覺得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咱們附近就是黑市，只要有錢，他們什么都能做到，哪怕找再貴的醫生做再貴的手術，我也要把你治好！麥線絳蟲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現了，既然知道病菌的來源，我們肯定能找出醫治的方法！”

    “你看，蟲生很聽話！如果需要配合醫生采樣甚至是犧牲它的生命，我都有把握辦到！”一邊說著，狼人一邊喚出了藏在肩膀里的麥線絳蟲，“我現在已經變強了，我能做到的比以前更多，相信我，你一定能夠活下來的！”

    佟老大盯著蟲生看了好一會，隨后慘笑著搖頭道，“來不及了！你走到我房間之前，章震已經對比完我和木彬的血液，結果顯示，我血液中病菌的濃度已經接近木彬的病菌指標。用他的話說，我再有不到半個小時也要像木彬那樣吐血，不，吐出五臟六腑而死，呵，佟老大我活了一輩子，從來沒想過會死得這么慘。”

    見蘇狼還想說些什么，佟老大抬手止住他的話頭，自顧自地補充道：“狼人，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為何我堅決不再當護衛艦的艦長了嗎？咳咳咳．．其實道理很簡單，我想多陪陪一菲。咳咳．．我不想到處闖蕩了，我想多陪陪我的女兒。真后悔．．真后悔我以前沒能多陪陪她．．．”

    說起女兒，往日行為粗魯滿口臟話的佟老大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嘴唇囁嚅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在咳嗽和悔恨當中，佟老大的思緒漸漸發散到自己整個人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向蘇狼講述，房間里開始響起一個老人碎碎念地臨終回憶：

    “我年輕時意氣風發，喜歡到處闖蕩游歷，曾幾何時，也萌生過叱咤星海的可笑念頭。咳咳．．那個時候，一菲她母親總是跟隨我左右，哪怕居無定所，哪怕吃了上頓沒下頓，我也總能看到她溫暖的笑容和體貼地撫摸。”

    “在我四十六歲的時候，一菲出生了。”說到這里，絮絮叨叨的佟老大眼睛有些發亮，后背也略微挺了半分，“有了女兒后，我覺得自己不能再亂闖了，得留點什么東西了。所以從那以后，我就開始攢這艘護衛艦，Ｃ級艦船是真貴呀！我攢了將近二十年，上刀山下火海，耗費了畢生積蓄和努力，總算攢出了一艘小號的護衛艦，嘿嘿，這是我留給一菲的最好嫁妝了！可惜．．．”

    說著說著，佟老大突地噴出一口鮮血，徑直從床邊滑落了下來。

    “佟老大！”被嚇了一條的蘇狼趕忙上前扶住，嘴里不停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別．．別叫佟老大！咳咳．．．真難聽！”吐了一口鮮血后，佟老大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翻著白眼沖蘇狼喝罵道，“老子叫佟占山，占山為王的佟占山！嘿．．這該死的小畜生！”

    由于蟲生沒有接到返回的命令，此刻還在蘇狼肩膀上吊著半個身子。佟老大看著近在咫尺的麥線絳蟲，心中沒來由地騰起一團怒火，竟直接伸出手想要抓死它。或許是感受到死亡的威脅，蟲生沒等佟老大抓牢，直接順著他的臂膀一路上竄，眨眼間重新鉆進了對方的胳膊。

    作為異變強化的寄生蟲，麥線絳蟲在人體內很是如魚得水。一個呼吸間，蟲生已經本能地鉆到佟老大肩膀部位。眼見它還要溯流而上，急眼的蘇狼直接破口大罵道：“蟲生不要胡來！趕快從佟老大胳膊里鉆出來！否則我要你的命！”

    吱吱——

    蟲生有些弄不清眼前的局勢，情緒激烈地傳來一連串委屈的情緒。但見蘇狼命令下得嚴厲，它幾番遲疑下，總算先停下鉆往胸膛的舉動。正待蘇狼想要伸手取回麥線絳蟲之際，佟老大卻突然伸手攔住了他的舉動。狼人抬眼望去，卻赫然發現對方精神突然好了許多。

    “嘿，無心插柳柳成蔭。”佟老大呲著牙笑了一下，指著原地不動的蟲生吐槽道，“要不是臨時起意想殺它，這會兒也不能變得這么精神。”

    蘇狼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喜出望外地確認道：“什么意思？你恢復了？”

    “怎么可能？！”佟老大聞言哂笑道，“木彬年輕力壯的，該死不也死了。麥線絳蟲只是讓我身體麻痹了。剛我不是說了嗎？血液病菌已經跟木彬的指標差不多了，別看我現在像個沒事人一樣，說不定下一秒就猝死了。”

    “那不如你現在就跟著我走，說不定到了黑市還能保住一命。”蘇狼上下打量著佟老大，腦袋開始迅速運轉起來，“只要想辦法遏制住病菌繁衍，你肯定能活下來！”

    “蘇狼！”見狼人喋喋不休，佟老大的表情嚴肅起來，“不管結果如何，你至少先讓我把遺言都交代完。耽誤個兩分鐘，能活就不在乎，該死卻總會死，要是因為這個連遺言都沒說成，我就真的要含恨而死了。”

    “這．．．”見佟老大說得在理，蘇狼強耐性子點頭道，“好吧你說，我聽著。”

    “要認真聽！”佟老大自感時日無多，說話速度比以往快了許多，“在二層小貨艙上方有個夾層，你回頭仔細找找，用暗碼能打開。里面有我藏好的一千多萬帝國幣。動力室是艦船重中之重，不要相信別人，巴甲就是最可靠的。嘿，雖然他這人有奶就是娘，但卻不會拿本職工作開玩笑，然后就是．．．一菲，桌上有留給她的信，你．．嘿，你給我照顧好她！！”

    說到這里，他身體不自覺地歪了一下，就好像體內發生了某種劇烈變化似的。蘇狼剛要問明情況，卻見佟老大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直接染得狼人臉上身上血糊一片。

    “我現在就帶你去黑市！”

    “干！放我下來！”見蘇狼托起自己就想往外走，佟老大一把死攥住狼人道，“我時間不多了，長話短說你別再折騰了。媽的聽老子說話！”

    到了這會，佟老大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若不是體內麥線絳蟲撐著，他必然會像木彬一樣大口大口地往外嘔吐著。眼見懷中老人力氣越來越小，蘇狼終于放棄了帶他醫治的想法，坐回地上仔細聽佟老大說話。

    “我不要這護衛艦了，錢也都給你了，連命也給你了，你要是不幫我照顧好一菲．．．我真的是，真的是．．．”處于彌留之際的佟老大想了半天，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辱罵蘇狼，倒是狼人自己主動接口，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拼了命也要保護好佟一菲。

    “那就好．．．那就好．．．”

    心頭最大心事了解后，佟老大總算露出稍許笑容。不知是想說的話已經說完，還是他此刻已經開始糊涂，嘴里開始無意識地嘟囔一些前后不搭的句子：

    “狗斗場，打得我怕了。真怕了！真怕回不來，我什么時候怕過？這回是真怕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沒有這護衛艦就好了，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一菲！對不起，我佟占山沒能保住兄弟們的命，是我錯了．．”

    “啊！是你們！”說到最后，佟老大突然眼睛一亮，伸手似乎要抓住什么似的，“咱們繼續，繼續揚帆．．我要揚帆遠航！我要．．．”

    漸漸地，蘇狼已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模模糊糊地記住了揚帆，一菲，對不起這些來回重復的詞語。不知何時，麥線絳蟲已經爬回狼人的肩膀，背后的敲門聲也越來越大。狼人感受著懷中老人的冰涼，絲毫沒有起身的想法。

    直到房門被人開槍暴力打開，他都還在愣愣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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