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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妖僧 正文 057. 風月

作者/水草二十三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待得第二日方入辰時,五鹿渾同宋又谷便依著歧歧路所言,自后門而出,循著條羊腸小徑,一路繞山而行。

    這一時,正逢日頭上行,然陽光似是被那滿目的皚皚白雪吸吞入腹后,夾著些涼氣方才噴在五鹿渾同宋又谷身上,讓人不感煦暖,反覺陰寒。

    宋又谷攏了攏衣袖,側目往左右細瞧,見千巖俱白,萬頃同縞,四面八方無處不是那閃著銀光的白雪,像是自己鐘愛的青紅甜酥餅正中撒的一層糖沙,綿綿延延,鋪天蓋地,看得人失神失智。呆愣一時,宋又谷頸項一抬,兩目一闔,定了半刻,方緩了那乍起的暈眩迷離之感。

    “得虧咱們小王爺沒一并跟來,”宋又谷抬掌,用那扇柄輕敲腦門,“昨兒他若是一步一步隨我們攀爬上來,怕是今兒個定要癱在榻上,動彈不得,既嚷著疼,又叫著冷。”

    五鹿渾聞聲,會心一笑,搖眉應道:“他的性子,恐是要令那群祥金衛頭痛不已。指不定得讓祥金衛用八抬大轎給他抬上山來。”稍頓,五鹿渾一瞧宋又谷,又再接道:“如此,倒是便宜。待祥金衛來了,人手足些,也好將這雪山上上下下尋摸個遍。”

    宋又谷輕聲附和,邊言邊行,足下不停。

    走了約莫一炷香,二人果是來得一處:白雪式微,蒼松獻翠,確是個洞天別具的園子。

    五鹿渾同宋又谷對視一面,立時放腳向內,行十數步,即見一池,池水溫熱,白霧蒙蒙。

    “風—月—池。”宋又谷低眉一掃,見池邊一處青磯之上,朱墨書了三個大字。

    五鹿渾又再近前,抬掌輕撫風月二字,細細端詳不住。

    “鹿兄可是有何發現?”

    五鹿渾稍一搖眉,唇角一耷,苦笑接應,“無甚。不過念著,風月風月,現下,怕是無風了。”

    宋又谷聞聲,自是解意,長納口氣,緩道:“隋老爺子此回當真是乘風歸了。”一言方落,宋又谷腦內靈光陡現,單掌一扯五鹿渾廣袖,疾聲再道:“我說鹿兄,風月風月,風乃是隋乘風,那月字,莫非就是隋老爺子臨終遺言提及的鳥兒?”

    五鹿渾眉頭微攢,徐徐擺首,一指順著那朱字筋骨,一筆一劃將那風字摹了一遍又一遍。

    “從未聽聞隋掌門有何風流韻事。”五鹿渾長嘆口氣,徑自接道:“且我也不覺得他是那種拘泥情愛、難敵欲念之人。”

    宋又谷冷哼一聲,獨往邊上行了兩步,一邊寬衣解帶,一邊應道:“我還從不知道隋老爺子是個胸有風月的雅士呢?可他不還是在這雪山頂上造了這園子,又給這溫泉起了‘風月池’的名字?”話音方落,宋又谷已是將自己渾身上下剝得干凈,一邊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一邊三步并兩步,赤條條往那池子里蹦。

    “撲通”一聲,隨后緊接著的,便是充滿歡愉的贊嘆。

    “鹿兄,你且一同下來泡泡。這池水,甚是舒爽!”

    五鹿渾暗暗嗟嘆,也不應宋又谷說話,只是自顧自地瞧著那“風”字,后則又不緊不慢地往園子另一角落踱去。

    宋又谷樂呵呵地泡著溫泉,不足半刻,漸感稍熱,這便將兩臂往池邊一搭,后頸一仰,眼目微闔,喃喃笑道:“人生快事,除卻金榜題名、他鄉故知,怕是還得加上這雪山熱池不可!”

    “鹿兄,你說這江湖上,名姓之中帶個‘月’字,又同隋老爺子年歲相稱的,也沒有幾個吧?”候了片刻,見五鹿渾仍是不應,宋又谷也不介懷,輕笑接道:“不然,那‘月’字或是乳名,許是隋老爺子的青梅竹馬,又或是年少時求之不得且愛且恨的夢中怨侶……”

    一言未盡,宋又谷聽得“撲通”一聲,頰上立時沾了幾滴迸濺而起的水珠。宋又谷也不動作,心下得意,朗聲笑道:“我便知道,鹿兄你終歸按捺不住。如何,這水溫可是合宜?”

    “瞧它的模樣,這水溫定是不冷不燙,舒服的緊。”

    宋又谷耳郭一抖,聽得五鹿渾似是正站在自己身側說話,這便心知不對,抖然啟瞼,登時瞠目,見那跟自己面對面同在池中泡著的,哪里是五鹿渾,分明是一只孩童大小的白毛猴子。

    “哎呦我的媽呀!”

    宋又谷抬聲一喝,橫眉直沖那雪山白猴吼道:“去,去!”

    孰料那白猴竟不懼人,頭頂尚未沾水的白毛倒豎,兩目圓睜,口唇大開,將那明晃晃的尖牙一亮,也沖宋又谷叫喚起來。

    宋又谷見狀,著實哭笑不得,側目掃了掃五鹿渾,抬掌虛虛一指,輕聲嘆道:“瞧瞧,它還亮兵器了。”

    “宋兄,你這可算是唐突佳人,不是甚憐香惜玉的公子做派吶。”

    宋又谷一聽五鹿渾這么說,一個激靈,嘩啦一聲便從那風月池中躍了出來,探手將一旁的衣物取了,掩住要害,赤足便往后跑,一邊跑,一邊抬聲尖叫,“母猴子,母猴子!是母猴子!”此言一落,又再徑自不住口的咕咕噥噥,瑣瑣啐啐。

    那白猴自是瞧不穿宋又谷意圖,見狀反受了驚嚇,吱吱亂叫兩聲,亦是有樣學樣,從池子里一躍而起,四體并用,撲棱棱竄出園去。

    五鹿渾見幾要失了那白猴下落,笑意立收,也顧不得宋又谷,一提袍尾,施展個腳底功夫,眨眉便追了出去。宋又谷一看這般,碎步回返池邊,一掌在上,一掌靠下,將胸膺同股間掩了,借個巧勁兒,兩足往靴履里一伸,再將一旁折扇撿了,想著這雪山上除了五鹿渾也無旁人,這便少了顧忌,隨在最后,一并追將出去。

    如此,這偌大的寂靜雪山上,登時鬧騰起來:一只白猴,吱吱呀呀跑在最前;一位衣冠楚楚的少年,悶頭跟在中間;另一位衣不蔽體的兒郎,跑跑頓頓,顧上不顧下,時不時疾吼兩聲“站住”,自己卻還是固執地一溜小跑,不見懈怠。

    這般你逐我趕的追了半柱香辰光,五鹿渾同宋又谷皆是迷在山中,不知所在。然則,許是上天覺得這局面尚不夠熱鬧,那白猴帶著五鹿渾同宋又谷兜兜繞繞,方轉個彎,正碰上一批人馬:隊伍約莫四五十人,衣著整齊,行動劃一;人馬當中,有一步輦,其上裹著水碧玄狐領披風的,正是已然卸了易容、露出本相的五鹿老。

    兩方相遇,俱是怔楞。

    五鹿兄弟同宋又谷三人之間,眼風陣陣,來來去去。目華夾帶的,或是疑猜,或是驚詫,或是譏誚,或是心虛。

    一眾祥金衛得見五鹿渾,皆是齊齊恭敬行禮,正待問安,卻聽五鹿渾抬聲令道:“攔著那只白猴!”

    諸人得令,無不嚴陣以待,兩臂往身側一支,朝著那雪猴所在便圍撲過去。

    然而,即便眾衛亂作一團,步輦上的五鹿老仍是未能回神,直勾勾盯著不遠處那滿面漲紅不著寸縷的宋又谷,口唇稍開,不得片語。

    五鹿渾長納口氣,一面瞧著祥金衛同那白猴周旋,一面踱步上前,掃一眼五鹿老,輕聲詢道:“怎么舍了聞人姑娘給你貼的假面皮?”

    五鹿老一聽,口唇吧唧兩回,抬掌先后指點宋又谷同那白猴,半晌,方陡地一顫,笑道:“兄長,欒欒就是欒欒,總也不能一直假扮你家侍衛不是?且我想著,現下在這偏遠僻靜的雪山,壓根兒見不到什么人,我又何需多此一舉,徒作遮掩?”

    五鹿渾定定瞧了五鹿老面容一刻,稍一頷首,而后身子悄然往步輦外移了兩步,柔柔應道:“那便隨你。”話音一落,立時舉踵,靜靜眺望那白猴所在,再不多言只字。

    “兄……兄長,”五鹿老見五鹿渾對現下這場面不多一句口舌,終是耐不住,食指一抬,再朝宋又谷一指,“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

    五鹿渾輕嗤一聲,這方念起那赤身露體一路尾隨的宋又谷,立時招呼個最近處的祥金衛上前,附耳令道:“且將你那外袍褪了,予那位公子穿上一穿。”

    五鹿老見五鹿渾避重就輕,這便將雙唇一撅,抬掌輕撫下頜,徑自思忖道:“瞧他那般不循禮法的紈绔樣子,怕是這其中定有茍且。”

    五鹿渾闔了眼目,自感好笑,正待說話,耳邊陡聞得宋又谷怒氣沖沖斥道:“你可莫要亂加揣測!”

    五鹿老一聽,反更添了興味,指腹往唇峰一靠,低眉沖宋又谷戲謔道:“宋兄,這個陣仗,到底是你奪了那猴子清白,還是那猴子奪了你的清白啊?”

    “你……”宋又谷急得直跺腳,正待反唇,卻感此時此地,自己已然足夠丟人現眼,若再口拙急辯,不過徒增笑柄爾。細思下來,也只得顫著唇角生吞了這口惡氣,再將那祥金衛的外袍緊了又緊,抬眉沖步輦上的五鹿老笑道:“待回了山上,本公子整理妥當,定將此事前后一五一十告于你知。”

    “眼下我便閑著,何不娓娓道來,正好給本王加點兒樂子?”

    宋又谷恨恨吞口濃唾,笑意不減反增,一字一頓惡道:“現下,本公子不想動口,只想動手——最好能薅著你那頭發,撬開你的口,再用折扇把你那滿嘴銀牙一粒一粒地敲下來!”邊道,宋又谷邊趁勢抬了兩臂,隔空沖五鹿老作個敲打動作。擠眉弄眼,似要立時便將五鹿老生吞活剝了才好。

    五鹿老靜靜聽著那氣話,心里卻絲毫惱不起來,只想著自己此回得了便宜,日后總有時機,借題發揮,于聞人戰面前將宋又谷好好臊上一臊。這般念著,五鹿老解顏尤甚,朗聲令抬輦的侍衛將自己放下,呵了呵手,又再攏了攏領緣,直直繞過宋又谷,立于五鹿渾身側。

    三人候得不足一刻,便見一祥金衛近前上報。

    “稟王爺,那白猴毛色,幾與雪山一體,且那積雪反射日華,惹人目眩。我等雖竭力圍堵,卻終失卻蹤跡。屬下無能,求王爺責罰。”

    五鹿渾一聽,這方開了眼目,眉頭一蹙,冷聲應道:“那白猴于何處不見?”

    祥金衛細辨五鹿渾音調,方感此事并非是這大皇子一時心血來潮,急吞了口唾沫,躬身應道:“煩請王爺隨屬下這邊請。”

    五鹿渾頷首,分朝五鹿老跟宋又谷使個眼色。那二人見狀,已知事重,自是不敢怠惰,更不敢多爭口舌,靜靜跟在五鹿渾身后,隨那祥金衛一齊上前。

    幾人走得不遠,便見身前腳印雜亂,身側乃一雪壁,那白猴似是憑空消失一般,確未留下些微蟲跡。

    “稟王爺,那白猴倒像故意帶我們兜圈子,這一處腳印尤多。”另一祥金衛見五鹿兄弟近前,躬身奏道,“這雪山,四下茫茫,也實在難辨方位。”

    五鹿渾一邊頷首,一邊細瞧身側雪壁,探手一推,直感那山巖尖硬。五鹿渾兩掌齊用,卻不敢太過使力,只是徐徐將那山巖上的落雪一層層拂去,直到見了那略有些泛青的巖石,方才止了動作,兩掌對搓個幾回,沉聲令道:“所有祥金衛聽令,沿著這面雪壁,繞山一圈,必得將這一圍落雪掃盡,瞧得到巖石方可。”言罷,抬眉仰望,立時接道:“但使巧力,切莫性急,免得引了山頂積雪崩落,將你我埋在其中!”

    眾衛聞聲,無不拱手,恭敬領命,立時施為。

    兩炷香后。

    終有所獲。

    五鹿兄弟同宋又谷隨報信侍衛奔至雪山另一頭,見數個祥金衛立在兩旁,在其正中,赫然有五根冰柱,半人高低,大腿粗細,恰將一黑乎乎的洞口封禁起來。

    “這可真叫奇了!”宋又谷又驚又喜,立時上前,輕扶那冰柱,又用指背少力彈了兩彈,“這山上雖是終年積雪,然則此處能結這般大小粗細的冰凌,久久不化,著實稀奇;且其不偏不倚,正將這洞門攔了,便似個渾然天成的柵欄,真真鬼斧奇工!”

    五鹿渾目珠轉個兩回,稍一濡唇,輕聲嘆道:“造化便是這般詭譎,勝景天予,唯有心折。”

    “兄長,那白猴,可是自這處鉆進了洞里?”

    五鹿渾未有言語,只是上前,細細打量那冰柱上方的雪層,待得半刻,人退出半丈外,籍著一祥金衛的佩劍,輕戳那冰凌頂端。

    那冰頂稍被觸碰,便聽得呼哧一聲,上方大塊積雪以壓頂之勢平墮而下,磅礴委積于洞前。眨眉功夫,入口重又封起。從外看去,安有異狀?連方才五鹿渾近前時所留腳印,也一并埋掩了去。

    “那母猴子,還真是猴精猴精。”宋又谷見狀,登時扼腕,沉聲接道:“難怪方才尋不著它!”

    “喲,果然是只母猴子。”五鹿老抬掌掩口,哂笑不休,“它還能耍得祥金衛團團轉,知道在旁的不相干的地方多留足印,聲東擊西。”

    宋又谷頰上火辣,睬也不睬五鹿老,只待祥金衛二次將那落雪清除干凈,這便挺身,沖五鹿渾輕道:“我且先入洞內,瞧瞧那白猴究竟何方神圣。”

    話音未落,衣袖卻為五鹿渾扯住。

    “同往。”

    二人并肩,正面洞口。在其身前,五根冰柱,六條窄隙。

    宋又谷巧笑,沖五鹿渾揚了揚眉,一言不發,立時上前,筋骨一縮,左旋右轉,動作雖慢,一招一式卻是無有馬虎,便似游蛇入水,不見橫波,靈巧異常地避過了兩側冰凌,最后只一閃身,迅指便入了那烏漆麻黑的洞中。

    五鹿渾見狀,不由拊掌,徐徐挑了挑袍尾,回眸瞧一眼五鹿老,還未待那聲“兄長小心”脫口,五鹿渾已然側身,單足足尖往地上一磕,兩臂前伸,頭頸緊縮,身子借個巧力,撲的一聲,若箭若風,須臾已是飛過那冰凌柵欄,再尋不得蹤跡。

    “你們候在洞外,莫要進來。”話音方落,聽得當當兩聲,兩根煙蘿針直插冰凌頂,“撲喇”一聲緊隨,落雪橫瀉,又將洞口堵個嚴實。

    五鹿老翻個白眼,心下不忿,口內慢道:“不去便不去,何必又將洞口封了?”此言方落,單臂一揮,直沖身旁祥金衛怒道:“挖開挖開!還不快給本王挖開!”

    話音未落,五鹿老已是叉腰鼓腮,怒不可遏;然則,其又是那般面旋飛雪,色折舒云,別有一番風流韻致,竟教幾個把持不住的祥金衛暗暗失了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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