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云涌動。
陽世諸修的目光都伴隨著鬼語子的身影而動。
尊者道場。
山巔。
半懸空的虛空壁壘被撕裂。
鬼語子的身影踏破虛空，降臨陽世。
看到鬼語子的瞬間，蘇幕遮幾乎有著片刻的恍惚感覺。
很像。
像極了昔年的魔尊。
一身玄衣，披頭散發(fā)，身后一十二面幡旗迎風(fēng)狂舞。
少年雙眸如電。
兩人對視，皆盡無言，只有山風(fēng)，依舊呼嘯而過。
沒人知道蘇幕遮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凝視著鬼語子，一如數(shù)千年前，也曾經(jīng)凝視魔尊一般。
忽的，有那么一瞬間，鬼語子緊蹙的眉頭舒緩了下來。
仿佛這一刻，走到蘇幕遮的面前，已然讓他有了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情緒。
鬼語子眼簾輕輕顫抖著，朝著蘇幕遮這里拱手。
“尊者。”
陽世諸位大能的目光，全部都落到了蘇幕遮的身上。
這一瞬間，蘇幕遮甚至能夠感受到虛空之中的震動。
有人動身了，破碎了虛空壁壘，藏匿在時空亂流之中，想要更近距離的觀看這可能到來的一戰(zhàn)。
甚至很可能，有人已經(jīng)動了殺念。
陽世三位尊者，老而不死，老而成妖。
一日不曾證道，這三人便是懸在所有大能頭頂?shù)睦麆Α?br />
若真的有斬殺尊者的可能，沒人會在關(guān)鍵時刻吝惜出手的機(jī)會。
呼嘯的風(fēng)聲中，蘇幕遮喑啞的聲音回蕩開來。
“孩子，這是新道的時代，是你們天驕妖孽爭鋒的時代，何苦來尋老朽苦處？”
聞言，鬼語子半是苦笑。
“敢教尊者知曉，非是鬼語執(zhí)意要來，而是不得不來，家?guī)煹囊蚬傄私Y(jié)！況且說來，同道爭鋒，只在毫厘間，三位尊者才是陽世真正的高山，長生爭渡，不見高山，總歸少了許多樂趣。”
蘇幕遮啞然失笑。
“想不到，你將老朽當(dāng)做樂趣看。”
“晚輩不敢不敬尊者，但修道長生，見自己，見眾生，見天地，晚輩也算走過了半途，如今還是想見一見天地的。”
“以老朽看來，令師的因果，數(shù)千年前，便已經(jīng)了結(jié)。”
“以晚輩看，家?guī)熞蚬袢战駮r，還未了結(jié)！”
蘇幕遮搖搖頭，似是不欲與他繼續(xù)爭辯這個問題，他端詳了鬼語子許久。
“昔年老朽斬魔尊，貴宗門亂了多少年？”
鬼語子緩緩閉上雙眸。
“近兩千年之?dāng)?shù)。”
“死傷弟子幾何？”
“初時十去其二，后來起了內(nèi)亂，等晚輩躋身大能境界時，半數(shù)已去。”
蘇幕遮的聲音很輕柔，恍若鄰家老者的閑談，他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問了下去。
“如今了？大道定鼎，貴宗如今可有昔年鼎盛？”
“有！”
“門徒幾何？”
“煉心門徒千萬之?dāng)?shù)！”
“若你今日隕落此地，貴宗之后數(shù)千年，數(shù)萬年，氣運(yùn)又會如何？這千萬門徒，又要折損幾何？”
面對此問，鬼語子卻不再應(yīng)答。
蘇幕遮也將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眼簾緩緩的低垂下去。
“一門里，道法是否高深，山門有幾多靈脈，門徒能耐多寡，實(shí)則都還在其次，也莫去說有甚等樣的底蘊(yùn)，甚等樣的氣運(yùn)，該著殺劫的時候，過得去便是萬古，過不去便是作古……
一切全在掌教如何，昔年奪天之戰(zhàn)，陽世圣地大教，九成九的掌教全都入了局，于赤冥天中廝殺，否則，當(dāng)日縱然大道動蕩，想來還輪不到你出頭。
孩子，你不止是魔尊的弟子，更是煉心魔宗的掌教，折了你的面皮，便是削了煉心魔宗的氣運(yùn)！傷了你的道基，便是毀了煉心魔宗的底蘊(yùn)！你是一派的門面，今日若有差池，便是毀派滅門的大事！
魔尊一死，貴宗傷筋動骨兩千年，兩千年，方才出了一個鬼語子，還是新道氣運(yùn)所鐘，若你也要身死，都不用兩千年，只怕是兩百年，貴宗便會煙消云散，日后扛鼎殺伐之道的，或許會是甚煉肺、煉肝魔宗了……
言盡于此，這高山，你還要見么？”
“見！”
鬼語子回應(yīng)的干脆利落。
蘇幕遮鷹隼般的眼眸忽的抬起。
“此番倒是你在逼我出手了。”
“不敢。”
“若為道統(tǒng)大義，令師的魂魄，老朽可以歸還，于宗門，你也有交代，如何？”
“家?guī)煹某穑龅茏拥模�是親手報(bào)的好。”
“可是老朽不想出手。”
“晚輩覺得，還是要做過一場，是生死是，各安天命。”
“那老朽想要聽一句實(shí)話。”
“前輩，那兩位，或居青冥之天，或居忘川冥府，尊者高貴縹緲，不該居于塵世的。”
“原是老朽礙著你們的眼了，這么說來，這是陽謀，今日老朽斬不了你，來日凡有躋身臨仙境者，總要來老朽面前走過一遭；若今日老朽斬了你，陽世諸修定會心生殺念，皆欲除老朽而后快，要抹去懸頭利劍。”
說開了天窗，鬼語子這里又沉默了下去。
第二次沉默。
蘇幕遮就這樣直直的看著他，片刻后，忽的冷笑。
“也好，權(quán)且做過一場。
汝之才情，猶在令師之上。
只是……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但愿你落子無悔。”
話音落時，蘇幕遮依舊端坐在山巔不動，卻忽的有驚世劍氣，沖霄而起！
他喑啞的聲音繼續(xù)響起。
“昔年老朽曾有一劍，號斬靈古劍，千年之前，毀令師道器，重?zé)挻藙Α?br />
今日，一劍贈君。”
話音落時，那滔滔氣焰，驚世劍光，便在呼吸之間，凝成了一線！
此間詩云：
一怒飛騰起在空，斬靈劍擺氣如虹。
霎時風(fēng)響來天地，頃刻雷鳴遍宇中。
猛烈恍如鵬翅鳥，猙獰渾似蠻山熊。
從今喪卻鬼語膽，束手回身勢已窮。
分明是纖毫之間的微妙劍氣，甚至連鬼語子的神念，都無法瞬息間感應(yīng)清楚。
劍光劃破虛空。
銀輝隨影而動。
這瞬息之間，鬼語子卻呼吸一滯。
他恍若癔癥了般，只覺得這一瞬間，眼前身后，四面八方，像是有億萬道劍芒掃過，直取自身！
蹈空步虛之間，鬼語子身周一十二面幡旗烈烈狂舞，猩紅神光將他整個人包裹。
蘇幕遮的目光，卻已經(jīng)不看向鬼語子了。
昔年一面幡旗，殺得魔尊。
今日縱一十二面幡旗，卻也殺得鬼語子。
古神真法加身的那一瞬間，蘇幕遮的眼界，便已經(jīng)與尋常大能不同了。
此刻，他鷹隼般的眼眸掃過虛空。
這一劍斬出的瞬間，陽世許多大能就已經(jīng)動身了。
通慧和尚、元歌子、演玄大能、清濛仙子……
很多人都走入虛空，不少人的身上已經(jīng)有著道與法的波動涌現(xiàn)。
蘇幕遮眼眸中，瞬息間有精光閃逝，又重歸渾濁。
一人殺得，兩人也殺得。
千萬人呢？
更何況，這其中還有近十人，已是臨仙境修為！
或許……今日怕是一人都?xì)⒉坏昧恕?br />
一念至此，蘇幕遮眸光深處，有銀白星輝蕩漾。
眼前的棋局要謀劃萬古歲月，如今似乎正是落子的時候。
那便，鬼語子凄厲的慘叫聲音已經(jīng)從猩紅神光中傳出。
“修道不易，且饒你一命。
但老朽道場，也不是這樣好進(jìn)出的，總要留下些東西。
斬靈一劍，葬你一世道軀。”
話音落時，蘇幕遮揮手。
介乎于虛幻與實(shí)質(zhì)之間的斬靈劍顯化在云端，劍刃有寒光閃逝。
“不——！”
凄厲的魂音蕩徹九霄。
鬼語子不復(fù)先前來時的坦然。
這一劍落下，展開了鬼語子神魂與道軀的聯(lián)系。
昔年劍斬靈臺，今日劍斬魂靈。
一十二面殘破幡旗裹著鬼語子的神魂本源劃破虛空，倉皇離去。
原地，鬼語子的道軀衣袍染血，自懸半空落下。
許是早已注定一般。
那無魂之軀落到不遠(yuǎn)處的山頭，面朝蘇幕遮所在的主峰，雙膝跪地，狀若朝拜。
一時間，虛空中徹底沒了動靜。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此言不虛。
蘇幕遮自始至終，一動未動，此時雙眸目光幽幽，看向那跪地的無魂之軀，仿佛數(shù)息之前，甚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時候，在與鬼語子對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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