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盡是斷壁殘垣了。

    有古老的修士隕落，元嬰化作干癟的皮囊，連那一縷根本魂光都消散了，化作最為純粹的元氣，被楚涵吞噬干凈。

    她走出了古道法之路，背后有道圖懸浮，但卻只有她自己的影像，身后似有玄龍虛影，再看一眼時，除卻這個人，卻空無一物。

    這是很可怕的道念，和蘇幕遮，和紫蛾都不盡相同。

    蘇幕遮的肉身道，本身便是匯聚數家道念之道，有兼容并蓄之境，合九龍之數，除卻擁有青銅車架的蘇幕遮，世間再無一人能夠將這門古道法修行到這樣的境地。

    紫蛾的肉身道，更為看重玄龍血脈，當真將玄龍血視作天地大藥，煉化入道軀之中，反而看來，她的道途，與古時煉氣士的理念最為貼近，日后玄龍血將會成為她開辟天地虹橋的關隘所在，日后她的肉身龍軀，會成為那尊天地虹橋，牽引她飛升九天，成仙作祖。

    而楚涵的肉身道，道法也好，玄龍血也罷，甚至是道圖本身，都只是助力而已，這是蘇幕遮都說不出來的道境，但駕馭萬物為己身之道，本身便是切合魔道的霸氣，更有一往無前的悲壯。

    此生或者肉身成圣，或者化為一抔黃土。

    這便是楚涵的前路。

    楚涵前日妖冶的身軀似乎還在蘇幕遮的記憶之中，那三十六道陰符依舊凝結成三花狀死死的鎖住了楚涵的神魂靈光，但蘇幕遮卻有一種從未掌控過此人的感覺。

    一旁的霓霞、伽藍和尚等人也都衣袍染血，他們在開大殺戒，真正湮滅對手，這是行軍途中，蘇幕遮下的死命令，不想看到此行玄陽宗有一人能夠有上榜的機會，要讓他們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任誰看都知曉，安甘皇朝已經走到了末路。

    等待林丹青的只有死亡。

    一掌將面前之人的頭顱轟成湮粉，霓霞等人將目光都落在正中央緊閉著石門的大殿之中。

    楚涵一人封禁了整個大殿，連虛空之中宿老們的目光都被遮蔽，十息之前，蘇幕遮一人坦然走進大殿之中，滔天煞氣只來得及泄露出一絲來，眾人就徹底失去了感應。

    大殿中央。

    戰況并未有想象之中那般激烈，甚至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

    林丹青很是狼狽，成就道子百余年時間，他從未經歷過今日這般的狼狽。

    到了這一步，皆是道子，些許境界的差距本身就無法計較，最為可怕的還是蘇幕遮出手之時，輾轉騰挪，道法神通施展之間，對于林丹青這里的克制。

    仿佛站在林丹青面前的，并非是一魔宗道子，而是一位修行玄陽宗功法百年的正道修士，同門斗法之中熟稔的尋找著自己身上的破綻。

    又或者說，是玄陽宗道法的破綻。

    銀白色的鎖鏈蘊含著天威，洞穿了林丹青的琵琶骨，更有一道鎖鏈，徑直從丹田處穿過，洞穿了身后祖竅，屬于林丹青的磅礴生機正在一點點的流逝干凈。

    踉蹌著掙扎了幾步，林丹青在鎖鏈劇烈的拉扯下，倉皇跪倒在蘇幕遮面前。

    鮮血混著先前斗法揚起的塵土，將他的發髻侵染，死死地糾纏在一起，渾濁的血液又順著發絲一點點滴落，不過片刻時間，就在林丹青的面前混成一團血泥。

    他在劇烈的喘息，但氣息呼吸到口鼻之中，卻盡是辛辣的氣息。

    有鎖鏈洞穿了他的胸膛，穿進了他的肺中。

    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蘇幕遮能夠清楚的看到，他大半的背部已經依靠在身后的鎖鏈上了，雙手死死的扣著鎖鏈，才讓自己勉強保持住如今的狀態。

    “寐丹子！你我皆是當世道子，天驕英豪，何苦羞辱我來！大好性命在此，取走便是！”

    掙扎著抬起頭來，迎著林丹青的是蘇幕遮清冷而復雜的目光。

    “林丹青，蘇某走到這一步，為了殺你，走了百年！”

    世人皆知玄龍峰道子乃掌尊墨漓子云游之時所收，直到后來正邪大戰，才回歸宗門認祖歸宗。

    如今林丹青在蘇幕遮口中，卻似是聽到了不一樣的答案。

    “你我到底有何因果？林某以往得罪過你？能勞煩寐丹道友含恨百年？”

    林丹青在冷笑，但隨著銀白鎖鏈不斷的緊鎖，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嘶吼聲音，良久之后，鎖鏈才慢慢松開。

    蘇幕遮沒有回答林丹青的疑問，反而開口發問。

    “元齡子如今何在？封神之局，他不該不助你，蘇某搜尋安甘皇朝境內，卻未曾找到他的蹤跡。”

    當年曾經殺他的三人，元閬子已經隕落，林丹青便在自己面前，只剩元齡子不見蹤影。

    林丹青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半晌之后才說道：

    “這般說來，果然是故人當面了，元齡子師弟他……百年前壽元大限，強行沖擊結丹境界，未果，走火入魔，已經身隕。”

    蘇幕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可惜了……未能親手殺他。”

    “說罷！你到底是誰，也好讓林某人死的明白一些！”

    林丹青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起來。

    任誰落到這般境地，也斷然沒有多久的好活了，林丹青頹然發問，卻也只求自己死的明白一些。

    “蘇某是谷寒國生人，世家之后，當年家道中落，蒙不明之災，九族皆亡，僥幸逃出生天，拜入玄陽宗，是你的師弟，道號元悠子，百年前，為一份莫須有的傳承，你，元齡子，元閬子，殺我于南域之南，無盡荒之前。”

    “是你……是你……蘇幕遮……”

    林丹青喃喃念了一會兒，忽的放聲大笑，笑聲漸悲，漸哀，再片刻之后，再也沒有了聲響。

    不滅靈光在鎖鏈天威的蕩滌之下，也徹底湮滅，再無一絲存余。

    蘇幕遮神色復雜的轉過身來，楚涵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后。

    “這便是你入宗之前的經歷么？玄陽宗弟子，被殺之后得一縷殘魂入萬鬼窟，而后入宗時奪舍，拜入鬼花師姐門下，后來輾轉歲月，到了今日的境地？”

    蘇幕遮沉默著點點頭，連他都是第一次發覺，如今兜兜轉轉，再一回首看自己的時候，身上卻已經染了百年風霜。

    “執念盡消的感覺如何？”

    蘇幕遮搖搖頭。

    “前世在玄陽宗的時候，他是壓在我們這一代弟子頭上的大山，是真正的天驕，是未來的道子，而我，不過是以偷偷修行魔道功法勉強晉升筑基境界的雜魚。

    后來生死之恨，也許是天數使然，讓我心生魔念，又轉投魔宗，如今百年走來，和他斗法，看他敗落，送他隕亡，看著他還淌血的尸骸擺在我的面前，我卻只有一個想法——

    豎子為我執念百年，如今看來，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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