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師回朝的路上，蘇幕遮始終在沉默著。

    沒有人開口問詢，唯有楚涵這里知曉，蘇幕遮在品味執(zhí)念消退的感受。

    任是誰，此刻的道心也不會平靜的，那是壓在自己心頭百年歲月的執(zhí)念，如今一朝消去，亙古以來，多少天驕道子，就是因為執(zhí)念的消退，反而迷失了前路，找不到了修行的方向，最后蹉跎一生，反而不如當(dāng)初。

    蘇幕遮也在有著類似的經(jīng)歷。

    這是道心迷障，自入魔之始，斬殺林丹青便是蘇幕遮的最大執(zhí)念，如今一朝斬滅，反而不知為何修行了。

    但好在，這等道心迷障來得快，去的也快。

    他非是尋常修士了，兩世修行，已讓蘇幕遮的道心堅如磐石，大殿之中說給楚涵的那句話，本身便是蘇幕遮的肺腑之言。

    如林丹青之流，在如今蘇幕遮的眼中，也不過爾爾。

    說是百年，但實則許久之前，蘇幕遮的方向就已經(jīng)不在是復(fù)仇了。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字——長生！

    人活一世，唯有成仙做祖，才是真正的逍遙快活。

    前路很漫長很漫長，但為了復(fù)仇，蘇幕遮肯趟百年風(fēng)霜，為了長生，哪怕是千年萬年的蹉跎，也是值得的。

    ……

    回歸孤山的第三日，另一支大軍也回歸皇城。

    龍石古國覆滅，其中未有絲毫變數(shù)。

    南召仙派道子星梅子被生擒，其余同門皆盡上榜，委實說來，蘇幕遮與他只是正邪之仇，未有其余因果，是故不曾趕盡殺絕，留一線神道生機(jī)。

    元悠子以殺生劍氣鎮(zhèn)壓了星梅子泥丸宮神光，道人被送到孤山的時候，眉宇之中依舊是桀驁神色，似是不忿自己的境遇。

    “殺了便是，何苦送到我面前來。”

    面對身外化身，蘇幕遮一陣苦笑，似是遇到了甚大麻煩一般。

    灰袍元悠子冷峻的面容上依舊未有半點表情變化。

    “有人想要見你，他以一分人情，勸我莫要殺星梅子，我方才這般處置的，若有些苦水，你盡去給那人吐便是了。”

    “誰？”

    “壺天道宗曾經(jīng)的客卿，如今的山野之人，云彌上人。”

    蘇幕遮長長的嘆了口氣：“罷了，請上人進(jìn)來吧。”

    已有十余年光景未曾見過面了，云彌上人身上不染風(fēng)塵，依舊恍若兩人剛剛見面時一般，只是修為境界，卻似有了些跌落，從半步元嬰的境界掉了下來，只有結(jié)丹大圓滿的圓融意境。

    “云彌道友，你我多年未見，今日看來，卻是不甚好過啊。”

    以往相識，終歸是敵非友，如今這般心平氣和的座談，還是頭一遭。

    云彌上人無奈苦笑：“那日敗落在道友手中，本就對封神之局心灰意懶，索性回歸宗門，誰知卻有孽子，言語中傷貧道，說甚未能擒拿霓霞?xì)w宗，非是道友強盛，實則是貧道心懷鬼胎。

    這本是無稽之談，偏生那孽子在宗門之中根基龐大，貧道懶得爭辯，一來二去，卻反而遭了孽子算計，若非是這事，如今貧道說不得已經(jīng)成就元嬰境界……”

    蘇幕遮搖頭，親手為云彌上人添茶，而后才開口道：“也非是壞事了，如今上人氣息圓融，雖不成元嬰老怪，卻在結(jié)丹境界更進(jìn)一步，想來日后機(jī)緣一到，凝嬰不過在上人一念之間。倒是那壺天道宗的孽子，卻不知是哪位？說不得來日上人還可回歸宗門報仇。”

    “秋云子博賢。”

    蘇幕遮罕見的沉默了許久。

    這是一個極讓他意外的名字。

    良久之后，蘇幕遮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說來，若真是這人的話，想來報仇的事情，就不用勞煩上人出手了。”

    “哦？”

    “此人身上有因果，若有一日他死了，想必應(yīng)當(dāng)是霓霞?xì)⒌摹！?br />
    云彌上人搖搖頭，此人兼修佛道，有因果之念，卻更為豁達(dá)，少見怒氣沖霄的時候。

    “惹到道子門下，當(dāng)是他自尋死路了。”

    這番對話算是判定了日后博賢身上的因果。

    這很重要，博賢是霓霞心頭的執(zhí)念，若是平白死在旁人手里，也算是執(zhí)念消退，但終歸不算道心圓融，甚至為了彌補自身的道心境界，霓霞會走很長的一團(tuán)彎路。

    這時蘇幕遮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上人非要保星梅子么？委實說來，此人心性孤傲，落到貧道手里，怕是難以繼續(xù)存活了。”

    云彌上人啞然失笑：“我當(dāng)年叛出壺天道宗，受了傷，是此人給貧道一個庇護(hù)所在，是故貧道求元悠子道友留他一條性命，到如今他生死之事，已經(jīng)與貧道無關(guān)，只求念頭通達(dá)而已。”

    蘇幕遮點頭，笑道：“這般便好，道友豁達(dá)，若是早些年月相識，你我會是好友。”

    “今日相談甚歡，若是來日真的成了好友，反而可能是貧道禍?zhǔn)隆！?br />
    “也對，貧道終歸是魔道；上人執(zhí)意要來見某，怕也不是為了寒暄，為了何事，還請上人明言。”

    云彌上人臉上的豁達(dá)神色漸漸消弭，良久之后，方才凝重的開口：“說來與貧道長生道途有關(guān)，兼修佛道委實數(shù)百年歲月，卻終覺有缺，細(xì)細(xì)想來，獨獨少了一絲魔意。”

    蘇幕遮聞言笑道：“上人欲求魔門功法？貧道手中確有幾分魔功孤本，送給上人也無妨，權(quán)當(dāng)結(jié)個善緣了。”

    云彌上人卻搖搖頭。

    “當(dāng)今魔功，皆出自上古魔門，卻大有不同，如今尋常魔功，只求煉煞，不求返元，雖是長生道途，卻與貧道之路漸行漸遠(yuǎn)。”

    蘇幕遮緘默不語，說來何止魔門，便是玄宗正道，離著萬古之前的古道法，功法經(jīng)文之玄妙，也早已經(jīng)相差甚遠(yuǎn)。

    只求吞吐天地靈氣，何來三古煉氣士的浩瀚縹緲，再無造化之功。

    “那道人是個什么樣的章程？”

    “貧道未猜錯的話，先前龍門城一戰(zhàn)，道友手中，應(yīng)當(dāng)有《太玄玉京策》的功法玉簡？”

    蘇幕遮輕笑，“莫說玉簡，靈臺道紋，某手中都拿的出來，只是道友求的分明是魔經(jīng)，且說來，太玄宗威名鼎盛，上人此舉，怕是大為不妥。”

    “無妨，逆了《太玄玉京策》，天大的玄法也要變成魔功，再說太玄宗這里，卻是要和道子打個商量了，貧道欲入玄龍觀，道子以為如何？”

    蘇幕遮眼睛微微瞇起，這是驚天的想法，卻最為契合云彌上人，以玄功逆魔經(jīng)，最能與云彌上人本身的佛道之路契合。

    “某的確可庇護(hù)上人安危，只是上人要想好，這是改旗易幟的大事。”

    云彌上人的神色越發(fā)淡然。

    “再大的事情，落在貧道眼中，也斷無長生道途的事情大。”

    蘇幕遮點點頭，信手遞出一枚玉簡。

    “你我雖非好友，但憑上人這句話，你我已是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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