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回來了,大的卻沒了。
小花娘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覺,她只知道不能讓丈夫知道這件事情。
那個知恩重義的漢子,如果知道救命大哥的女兒落到了人販子手里,是他沒盡到責(zé)任,該痛悔成什么樣子啊!
二旦坐在小板凳上,小花回歸的驚喜又變成了沒有姐姐的痛苦。他低著頭,手里的幾顆松子攥得死死的,想哭又強(qiáng)忍著。
“先,先別讓你爹知道哇!”小花娘哽咽著囑咐著小花,“等他,等他病好了,咱,咱去把大梅找回來,找回來吧!”
即便是小孩子,二旦也知道這話就是自己安慰自己,根本是無法實(shí)現(xiàn)的。但他又能怎樣呢?
一個躺在炕上的病人,一家子等著吃飯的嘴,任誰也得向殘酷的現(xiàn)實(shí)、艱難的生活低頭。
……………
一陣寒風(fēng)吹過,礦區(qū)的煙霧飄蕩,爛坑木的腐臭味直鉆腦子。煤塵揚(yáng)散在空中,灰蒙蒙的,令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沈宸微皺著眉頭,走進(jìn)了莊子。
礦上還沒有下工,莊子里顯得冷冷清清,直走到“丁”字街口,才算是有了些活氣和熱鬧。
雖然少了下班的礦工在說話聊天,但路旁還有幾個補(bǔ)鞋、修燈、賣破爛的在等顧客。
最忙的依然是賣麥芽糖的小女孩,一個勁地叫著“好甜糖,好甜糖,剛出鍋的好甜糖!”嗓子已經(jīng)有些啞了,但那糖卻幾乎沒賣出去,上面還落了一層灰塵。
“大梅姐——”賣糖的二妞停止了吆喝,跑過來,一臉驚喜地說道:“你回來了。”
沈宸擠出笑容,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嗯,回來了。你,還在賣糖啊?”
“不賣糖,吃啥呀?”二妞并沒有聽出沈宸說話的異常,臉色黯了一下又笑了起來,“大梅姐,你回來真好,大家都惦記你,我、蘭子、娟子可想你啦!”
沈宸笑著,心里挺感動,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說的都是真心話。
她剛張口,卻聽見二妞肚子里咕嚕作響。好象傳染似的,她的肚子也發(fā)出了同樣的聲音,這時(shí)她才覺得饑餓難忍。
二妞并不因此而羞愧,她也聽見了沈宸肚子里傳來的聲音,眨了眨眼睛,拿起一塊糖遞給沈宸,“大梅姐,你吃糖。”
沈宸猶豫了一下,看著二妞真誠的眼睛,抿了下嘴角,伸手接過來,悄悄用手指擦了擦糖上的灰塵,才放到嘴里,還發(fā)出贊聲,“真甜,這糖好吃。”
二妞笑得歡快,眼見有人經(jīng)過,趕忙又照舊詞喊了幾句。等人走過了,她轉(zhuǎn)頭再找大梅,卻發(fā)現(xiàn)大梅已經(jīng)走開了。
她略有些失望,可還得為了生活,有些沙啞的吆喝聲又在街上響了起來。
唉,二妞輕輕嘆了口氣,瞅了瞅賣不出去的糖,心里又愁苦起來。
一只手從后面伸來,輕輕拍了拍二妞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正對上大梅笑瞇瞇的眼睛,然后一個還熱乎的白面饃饃遞了過來。
“我請你吃饃。”沈宸帶著笑顏,挑了挑眉毛。
“你,這,大梅姐——”二妞瞪圓了眼睛,不知道說什么好。
“拿著,快吃吧!”沈宸將饃饃塞到二妞手里,她還抱著一個紙包,從里面掏出白饃,象作樣子似的看著二妞用力咬上一大口。
二妞笑了,拿著饃饃聞了聞,輕輕地咬了一小口,細(xì)細(xì)地嚼著,慢慢地咽下。再把饃送到嘴邊時(shí),她猶豫了一下,不舍地收回來,低聲說道:“俺給小弟留著。”
沈宸的笑容僵住了,人家想到家人,而自己是自私嗎?倒也不全是,只是她還沒完全理解窮人生活的艱難,從人販子身子搜到了些錢,便大手大腳。
沈宸從紙包里又掏出一個饃饃,放進(jìn)二妞的籃子,沉聲說道:“你吃吧,這個給你小弟。嗯,我先走了啊!”
“大梅姐——”二妞愣住了,再抬頭時(shí),沈宸已經(jīng)快步走開,只看見了一個背影。
……………
小花貓,喵喵叫,
不洗臉,把鏡照,
左邊照,右邊照,
氣得胡子翹——喵嗚!
小花唱完,又翻著眼皮,張著小嘴,學(xué)著貓的樣子,撲向沈宸,叫著“喵嗚,喵嗚!”
沈宸笑著把小花拉過來,摸摸她的頭,捏捏她的臉,才翻身下炕。
回到家里,她把饃饃一放,倒在炕上便睡,這一大覺睡得,外面已經(jīng)是黑得滿天星斗。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沈宸打著呵欠,走到水盆前,胡亂地洗了把臉。
“姐,娘說等你睡醒了,要給你做飯吃。”小花象個跟屁蟲,在沈宸身后跟著不放。
哦,沈宸胡亂答應(yīng)一聲,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叔叔的病咋樣兒了?”
“娘抓了三副藥,爹吃下去有點(diǎn)精神了。”
小花又挨著沈宸坐在炕沿上,歪著小腦袋看著這個姐姐,問道:“姐,你是咋回來的呀?那個人販子呢?你回來時(shí)娘問你,你說把他殺了埋啦,把娘嚇壞了。”
我是這么說的?沈宸翻了翻眼睛,想起來了,是這么隨便對付了一句便倒頭大睡了。
雖然是實(shí)情,可把這老實(shí)巴交的嬸子給嚇壞了。嗯,得想個說辭,既讓他們能放心,又能解釋突然有錢的事情。
小花就這么眨巴著眼睛看著姐姐,看著她皺眉、翻眼,又摸著下巴在苦思冥想。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小花娘端著飯菜走了進(jìn)來,有些怯縮地看了沈宸一眼,聲音不高地開口說道:“大梅呀,吃飯吧!”
沈宸抬頭看了看嬸子,這謊話也編得差不多,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嬸子,你們吃了嗎?”
“吃了,吃了。”小花娘把飯菜放到小炕桌上,斜簽著身子坐到炕沿上,有些躲閃地不時(shí)看著沈宸。
兩個饃饃,一小碟咸菜,還有一碗紅乎乎的粥。沈宸也不客氣,又吃又喝,只是這紅乎乎的高梁粥,味道實(shí)在是——
“大梅呀——”嬸子見侄女吃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你,這個,不走了吧?”
“過幾天就走。”沈宸咽下嘴里的飯菜,把剩下的半個饃遞給小花,說道:“我吃飽了,你趁熱吃了吧!”
小花瞅了她娘一眼,得到首肯,忙接過來,三口兩口就吃了下去,半碗高梁粥又推到了她跟前。
“那個,我被賣到鎮(zhèn)上的一家大戶,那家人還算和氣,要我陪著他家小姐去洋學(xué)堂讀書。”
沈宸搶在小花娘之前繼續(xù)開口說道:“他們看我老實(shí),就補(bǔ)了一些錢,還給了我?guī)滋旒伲屛一丶沂帐笆帐啊!?br />
說著,沈宸掏出花剩下的錢,遞給了嬸子,“我也沒什么花用,留著家里買點(diǎn)糧食,再給我叔抓幾副藥吧!”
“這,這錢嬸子可不能要。”小花娘扎擻著兩手,嗑嗑絆絆地說道:“弄來弄去,這不是把你給賣了嗎?要是傳出去,還不被戳脊梁骨啊!”
“那就別說賣呀,就說我去鎮(zhèn)上給人打工啦!”沈宸毫不在意地說道:“那家的小姐心善,我還興許能時(shí)常回家,或者拿點(diǎn)錢貼補(bǔ)家里呢!”
小花娘淳樸,也沒見過什么世面。雖然將信將疑,但要與沈宸所說的殺掉埋掉人販子,她倒是更容易相信這套說辭。
“找個好人家不容易,還,還是好生做,別老惦記家里。”小花娘好言好語地提醒道:“這錢呢,給你添件衣服,收拾得利利整整的,再買點(diǎn)糧食在家吃幾頓飽飯。這樣,你走了,嬸子也能放點(diǎn)心。”
利利整整的?沈宸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真是麻煩啊,先把這玩藝剪短再說吧!
“嬸子,你把剪子拿來,把俺這頭發(fā)剪短,剪成小子頭。”沈宸看著嬸子有些驚愕的表情,又解釋道:“太長了,容易生虱子,人家小姐最怕這個。”
小花娘這下才有些釋然,嘟囔著向外走去,“短點(diǎn)倒行,可也不能太短,姑娘家家的哪能剪成小子頭?”
還就得剪成小子頭,沈宸知道還得忽悠,可這有了開頭,也就好辦了。轉(zhuǎn)頭一看,小花已經(jīng)把饃和粥都吃進(jìn)了肚里,那碗里連個米粒都沒落下。
“明天姐領(lǐng)你出去買大餅吃。”沈宸看著妹妹的小瘦臉,有些心酸,兜里還留了點(diǎn)錢,就讓小孩子們多吃幾口吧!
“大餅好吃。”小花咽了口唾沫,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二旦呢?”沈宸有些奇怪,親弟弟呀,怎么不來照個面兒。
“和小毛哥出去了。”小花眨了眨眼睛,又補(bǔ)充道:“他們嘀嘀咕咕,說什么奪回筐子。”
沈宸皺起眉頭想了想,有些明白了。小孩子們揀炭,被礦上的監(jiān)工、把頭搶走筐子也不是一回兩回,這是骨頭硬了,脾氣長了,竟然想著要奪回來。
可是——沈宸抿起嘴角,轉(zhuǎn)身便跑了出去,在門口差點(diǎn)跟小花娘撞到一起。聽著嬸子在后面叫她,沈宸也沒停,跑出院子,直奔矸石山而去。
……………
矸石山上的探照燈,來回慢慢掃動著,照著大井口通上來的小鐵路。
沈宸躲在暗影里,向礦上細(xì)看觀察。
礦周圍密密麻麻扯了兩層電網(wǎng),監(jiān)工住的小屋子就在井口旁邊。矸石山下的電網(wǎng)門沒有關(guān),也沒有崗,矸石車半天才出來一趟。
“汪,汪,汪!”監(jiān)工屋下突然竄出一條大狗,叫了幾聲,就蹲坐在屋門前不動了。
沈宸悄悄移動,換了個角度,終于看到一個黑影在監(jiān)工的房子三十多米處,躲在一輛礦車的后面。
因?yàn)榇蠊返谋O(jiān)視,這個黑影有些進(jìn)退兩難,動了幾下,又躲回去,急得夠嗆。
空自擔(dān)心,沈宸也只能眼巴巴瞅著,使不上勁,也說不上話。
正在此時(shí),礦門口的崗樓上的偽軍又喊了起來,“誰在那兒趴著,快過來,要不開槍啦!”
偽軍這么一咋唬,那個黑影沉不住氣了,急忙折回頭,往礦外爬。
那狗聽到動靜,又“汪汪汪”地叫了起來。黑影更加害怕,加快了速度,直爬到矸石山上,與另一個黑影會合,快跑起來。
忙中出錯,一個身影慌亂中把矸石山上一張鐵锨踢著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鐵锨一路滾下。崗樓上又喊了起來,兩個黑影又連忙趴下。
“還趴著做啥?已經(jīng)看見你們了。”兩個偽軍向矸石山頂上走來,槍栓拉得嘩嘩直響。
狗東西眼可真尖,在黑影里也看得見。小毛抓起塊石頭,對二旦低聲道:“反正跑不掉了,過來就給他一家伙。”
二旦遲疑著說道:“要不,咱就過去吧,反正也沒拿他們啥東西。”
小毛眨著眼睛犯起了猶豫,不知道是該怎么做。
正在這時(shí),不遠(yuǎn)處的矸石又發(fā)出了嘩啦響動,然后象是野狗低沉地汪了兩聲。
“媽*的,哪來的野狗,嚇了老子一跳。”偽軍長出了一口氣。
“我說沒人嘛,就算沒有野狗,也許是矸石緩勁,鐵锨自己滑下去了。”另一個偽軍當(dāng)起了事后諸葛亮。
“凈他娘*的馬后炮。”偽軍哼了一聲,把頭往衣領(lǐng)里一縮,沒好氣地說道:“走,回去睡覺去。”
偽軍說著話,慢慢走遠(yuǎn),小毛和二旦這才松了口氣,也明白這兩個家伙剛才是詐唬,他倆險(xiǎn)些上了當(dāng)。
小毛和二旦溜下矸石山,聽見小火車吼叫著軋軋地開來,一道光柱照得路基兩旁通亮。兩個趕忙又趴下,等小火車過去了才沒精打采地向村子里走去。
“這熊狗——”小毛有些不甘心,恨恨地罵道:“非得弄死它不可。”
“怎么弄?”二旦膽子要小些,也比小毛更喪氣,悶悶地問道:“你有法子?差點(diǎn)被抓住,俺可不干了。”
小毛想了想,搖著頭說道:“沒有。”說完,就再也不吭聲了,沉默著往前走。
“笨蛋。”一聲斥喝嚇了兩個孩子一跳,愕然轉(zhuǎn)頭,便看見沈宸在他們身轉(zhuǎn)了出來。
二旦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認(rèn)了出來,怯怯地叫道:“姐。”
“大梅姐。”小毛被罵了笨蛋,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勉強(qiáng)打了招呼。
“幾個破筐子值幾個錢,犯得著冒這么大的危險(xiǎn)嗎?”沈宸沉著臉走上來,教訓(xùn)道:“要是真開槍打你們,丟了命值得嗎?”
“不是沒開槍嗎?”小毛分辯道。
“以后不要再想著奪筐的事情了。”沈宸緩了下口氣,說道:“就為了一個破筐子,萬一你出了事,家里怎么辦?凡事都要想個周全,可不能胡亂去干。”
小毛低頭不語,顯然心中不服。
二旦覺得這事與自己有關(guān),小毛又沒被搶了筐子,忙陪著笑說道:“姐,俺們知道了。小毛也是為了俺,那個麻桿可惡,搶了俺的筐子。”
“好了,回家吧,以后別去冒險(xiǎn)了。”沈宸轉(zhuǎn)身就走,兩個男孩子都沒看見她微皺著眉頭在苦思冥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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