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一進房門,慕容泠風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起先還以為是炳愈特意用了名貴的香料熏屋子,直到他將這個木箱子拖出來,小公子才意識到這股香味是沉香木的味道。
炳愈使勁地聞了聞,沒聞到什么特殊的味道啊。慕容泠風一把把他的頭按在木箱子上,炳愈又嗅了嗅,“好像確實有股香味,這便是沉香木嗎?”
慕容泠風瞥他一眼,“城主大人,您也算是一方霸主了,怎么會連沉香木都不認得。”
炳愈尷尬地輕咳兩聲,“我做城主之時亦不主張奢靡浪費,更何況又清修了近千年,自是沒見過什么沉香木之類的,有何不妥嗎?”
慕容泠風了然地點點頭,“你當城主之時大概只顧著練兵打仗了!要不怎么清修了千年還有這么重的戾氣。”
炳愈不愿與她爭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木箱子上了,“這箱子是沉香木的又如何,很貴嗎?”
“貴自然是貴的,這一個箱子若真是沉香木的,可是比你們這幾間小木屋加起來都要值錢呢。不過,既是沉香木,就應該又香又沉,這個重量可不太對呢!”慕容泠風屈指敲了敲蓋子,蓋子發出悶悶的響聲,“果然,空心的!”
炳愈忍不住笑出聲,“這是箱子,可不是空心的,要是實心的,那不成秤砣了?”
慕容泠風瞪他,“我是說這蓋子是空心的。”她打開蓋子,在邊緣處摸索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一處縫隙。她用匕首順著縫隙撬開,木箱蓋子變成了兩片薄木片,但是兩片木片的夾層中并沒有任何東西。慕容泠風不解地撓撓頭,“奇怪,這人大費周章整了這么個空心盒子,卻又什么都不藏,究竟是想做什么呀?”
炳愈也歪著頭看向慕容泠風抱在胸前的薄板,“這板子上怎么好像有層蠟?”
聽他這么一說,慕容泠風也注意到自己手中的薄板了,她思索片刻讓炳愈提來一桶水,二人將薄板全部浸沒在了水中,片刻之后取出,薄板上已經掛上了一層水。小公子把薄板轉向陽光,只見薄板上的水珠凝聚成了一幅圖騰,這幅圖騰與血杉樹葉上葉脈的走向如出一轍。圖騰旁邊還有兩行字——【遙望星辰】、【將心自逸】。
二人盯著這兩句話,誰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炳愈皺起眉頭思索片刻說道,“我好像聽師父提起過,與我換命的炳愈小和尚的俗家名字叫作‘心遙’。”
“這么娘?”慕容泠風脫口而出,見炳愈的臉色不大好,才連忙改口,“我是說,還是炳愈好聽,心遙什么的,太矯情!不過……”小公子的指肚劃過這兩行字,“這小和尚不會是犯了色戒了吧?”
“胡說,小和尚六根清凈,是師父最有慧根的徒弟。若不是為我殞身,如今必是得道高僧!”炳愈容不得別人說他恩人的壞話。
“那這算什么呢?”慕容泠風把薄板推到炳愈的眼前,“不負如來不負卿?”
“呃……”炳愈支支吾吾地想要給恩人找借口,“這……這……誰還沒點前塵往事呀!”
慕容泠風點點頭,算是勉強接受了他這說起,“那你說小和尚這前塵往事是叫作‘將辰’呢,還是叫作‘星逸’?”
炳愈眉頭緊鎖,“這我哪知道?又不是我的前塵往事!”
慕容泠風上下打量著他,“記憶不僅在于靈魂,還有身體的一份。你的眼睛,你的心看到這八個字就沒有半點異樣嗎?”
炳愈靜靜地凝望著薄板上的八個字——
【遙望星辰、將心自逸】
一滴眼淚從他的右眼眶中滑落,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傷心的表情。
慕容泠風仔細地觀察著他,無情之中帶著深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炳愈一言不發地起身將木箱子蓋好,重新放回床底下。他又一次看向慕容泠風手里的薄板,“想不想弄清楚這上面寫的到底是什么?”
小公子點點頭,“你知道了?”
“不知道,不過,我想到哪里會有答案了。”
時間轉瞬即逝,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這天早上眾人還在睡夢之中,突然有人大叫一聲,走水啦!
眾人衣冠不整地從房間里跑出來,果然看到哲遠寺西廂房的方向燃起了一片熊熊大火。
“那不是皇妃住的院落嗎?”轅菲蹦著腳張望,“看這火勢著實不小呀!”
靜慧師太也披著衣服跑了出來,推了轅菲一把,“愣著干嘛,還不快去幫忙救火?”
旁邊房間里,溶月也被吵醒了,桔梗扶著她走出來。溶月左右瞧著,“風兒呢?風兒在哪里?怎么不見人?”這種混亂的場面下自然是關心自家孩子,溶月第一眼便發現小公子不見了,她是真的喜歡這個看似單純卻又有著許多秘密的孩子。
“好像從白天就沒見著小公子。”蓮心回憶道,“她別再是沒回來吧?”
溶月皺起眉頭,這幾日慕容泠風雖然白天不見人,但晚上還是會回來向她報平安的,這徹夜不歸的現象可是從未有過的,溶月不禁心里敲起鼓來。
“夫人,水火無情,還是早些離開的好。”靜慧師太過來請溶月。
溶月點點頭和靜慧一行人向寺外走去,還不忘囑咐丹萸,“一定要找到風兒!把她平平安安地帶到我面前來!”
哲遠寺亂作一團,小公子又在哪里呢?
深夜,兩個穿著黑色連帽斗篷的人匆匆行走在安靜的街道上,身形之快是肉眼難以捕捉到的。酒醉晚歸的男人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暗自嘟囔著自己大概是真的醉了,否則又怎么會看到風的影子呢?
兩個斗篷人來到了一間武館前。這個時間,街上的店面早就都關門歇下來,武館自然也不例外。
慕容泠風仰頭望著武館門口的掛著的兩盞紅燈籠,竟是格外的喜慶,一點也沒有武館該有的暴戾,“這就是你說的可以找到答案的地方?”
炳愈上前敲了敲門環,許久也沒有人來應門。
慕容泠風抱著手臂站在后面,無奈地說道,“這個時間了,大伙都睡了,聽都聽不到,誰會來給你開門?”
炳愈卻不肯放棄,一直拍著門環,很久很久之后,終于有腳步聲從屋內傳來,很快門被打開了。一個披著紅色牡丹花長袍腰肢纖細的人披散著頭發睡眼惺忪地靠著門看著他們,嘴里不耐煩地說道,“你們誰呀?這么晚了,來叫魂呀?”那聲音尖尖的,還帶了些中氣,慕容泠風聽在耳朵里說不出地奇怪。
炳愈摘下帽子,“是我。”
那人倒抽一口氣,怎么也沒想到他會來武館,“城城城……城主!您怎么來了?”
炳愈嘆了口氣,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人還是這么的毛躁,“我能進去說嗎?”
那人趕忙把二人迎了進去,他左右瞧瞧沒人尾隨,這才關上了門。
慕容泠風從那人身邊走過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瞧了眼他的脖子——沒有喉結!她拽拽炳愈的袖子,小聲問道,“這人是男是女呀?”
炳愈笑了,“你覺得呢?”
慕容泠風搖頭,她可拿不定主意——她已經算是女孩子里比較高的了,可是那人比她又足足高了一頭,可是那小蠻腰也比她粗不了多少。胳膊腿都藏在衣服里她看不到,但是手確實挺大的。再說他的聲音尖細中帶著粗獷,他整個人就是個矛盾體。小公子眨眨眼,突然有個想法竄進她的腦袋里,“他不會是個太監吧!”
“小朋友,在背后隨意議論別人可是個不好的習慣哦!”
慕容泠風一個激靈,連忙轉過頭來,那人不知道何時站在了她的背后,正笑瞇瞇地看著她。小公子抿著嘴巴,一臉尷尬,總覺得他的笑別有深意,甚至帶著點冷冷的惡毒。
炳愈把慕容泠風拽到了自己身后,警告似的瞪了那人一眼,“別嚇唬小孩子,她是我師父的貴客,嚇壞了我可是要受罰的!”炳愈又向慕容泠風介紹道,“他叫赤鏈,真身是一條蛇,本就是雌雄同體,長得高大了些,偏偏還喜歡這些花衣服,才把自己搞成這般不男不女的模樣。”
小公子點點頭,怪不得她覺得赤鏈的笑容冷血惡毒,是因為他咧嘴笑的時候就想一條要張開血盆大口的毒蛇,本性使然。
這話赤鏈可不愛聽,“什么叫不男不女!你們這些不懂得欣賞美的俗物!”
“你的美我們可欣賞不了!”一個灰衣灰發的男人從樓梯上走下來,他手中拿了把折扇,臉上帶著壞笑。他走到炳愈的面前,畢恭畢敬地一禮,“城主。”
“這是魯伊,是只灰狼。”炳愈點點頭,算是跟魯伊打招呼了。
慕容泠風往炳愈身后躲了躲,小聲問道,“大灰狼有了,有沒有小紅帽呀?”
炳愈不太能跟得上小公子的腦回路,“你在說什么呀?”
慕容泠風笑著搖頭,“沒什么?蹲在樓梯扶手上的那個棕色衣服的又是什么呀?他的眼睛好大,可以反光呢。”
“他叫凱,是只貓頭鷹。”炳愈招招手,把凱叫了過來,“這是我師父的貴客,慕容小公子。”
凱乖乖地走到慕容泠風的身邊,蹲下來用頭頂蹭了蹭她的手心。小公子不明就里地看向炳愈——這又是什么意思?
“貓頭鷹本來生長得就慢,又是晝伏夜出的習性,更鮮少與人接觸了,所以凱一直保持著小孩子的心性,他喜歡讓人摸摸他的頭,不過也只能是看他看中的人。”魯伊搶先答道,“看來,凱娃看上你了呢!”
小公子的嘴角抽了抽,總覺得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所以這里是動物園嗎?”怎么都是妖精變成的人。
炳愈皺起眉頭,“其他人呢?”
赤鏈聳聳肩,“都去執行任務了,這個月輪到咱們三留守武館了。城主有什么吩咐嗎?”
炳愈掏出一張紙,上面畫的正是他從樹葉上拓下來的圖騰,“你們去查一查有關這個圖騰的信息,還有心遙到哲遠寺之前的情況,尤其是他身邊有沒有一個人,名字里有星、辰、將和逸這四個字的。如果有這么一個人,他和心遙是什么關系,現在在哪里。”
赤鏈收起圖紙,拍著胸口說道,“城主放心,屬下三日內定查個水落石出。”
“三日?”炳愈搖搖頭,“太長,我等不了那么久。”他豎起一根手指。
赤鏈眨眨眼睛,“一天?”他想了想,“好,一天就一天。”城主要的東西當然是放在第一位的,讓那些人把手中的事情都停一停,全力調查心遙的事情就是了。
炳愈還是搖頭,“不,是一個時辰!我在這里等,一個時辰后我要知道答案。”
“什么?”赤鏈和魯伊同時大叫起來——一個時辰?殺了他們也不可能呀!“老大……”
“現在你們已經沒有一個時辰了,還不快去!”
三人同時反應過來,飛快地朝門口沖出去。
炳愈一把抓住凱的后衣領把人拽了回來,“凱,我有另外的任務要交給你。”
凱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炳愈,炳愈湊到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聽明白了嗎?”
凱乖巧地點了點頭。
炳愈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注意安全,早去早回。”javascript:
凱“嘭”的一聲變成了貓頭鷹,扇扇翅膀從窗戶飛走了。
一會兒的工夫武館里就只剩下慕容泠風和炳愈兩個人了,慕容泠風托著下巴看向炳愈,調侃道,“想不到你不做城主一千年了,還能這般威風。”
“他們是我的心腹,是我一手栽培的,并不屬于護城軍。”炳愈解釋道,“天下人都知道,楓溪城城主府有一支特殊的人馬,這隊人馬里妖鬼魔魂都有,就是沒有正常人。他們只聽命于城主,不受任何人擺布。不過,所有人都以為這隊人馬在對抗魔種侵入的時候全軍覆沒了。殊不知他們都好好的活著,還開了這家武館,做起了雇傭軍。這也是我留下的最后一點力量了。”
“和尚你果然是紅塵未了,六根不凈。”哪個出家人還會給自己保留實力呀?還不是有野心。
炳愈嘆了口氣,“出家是炳愈的人生,不是顧炫的。天下安泰,我愿替炳愈小和尚走完他的路;天下不定,百姓流離之時,我會重新做回顧炫,擔起我應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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