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故意順著小慧能的話頭出道考題試試他：“你知道什么是十惡嗎?”

    “當然知道，”小慧能微閉著眼睛，輕晃著腦瓜，在背誦著，“十惡中，一是殺生，二是偷盜，三是邪淫，四是妄含，五是綺’語，六是兩舌，七是惡口，八是貪欲，九是嗔恚，十是邪見。”

    對小慧能如江水般滔滔如出的背誦，老人吃驚得兩只渾黃的眼睛瞪得如銅鈴一樣大：“啊，你的記性竟如此的好。”

    小慧能：“對娘親的教導，我都記在心間的。”

    老人再問：“與十惡相對的是什么呢?”

    小慧能答道：“十善。不犯十惡，就是十善。”

    老人：“你娘親經常背誦佛經嗎?”

    “唔，她常常拿著經書在背誦。”小慧能點了點頭，“啊，天色晚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家去吧。”

    老人跨過了螞蟻陣，不久就走到了慧能家門前。“娘親，來客人了!”小慧能張開小嘴，高聲叫道。那清脆稚嫩的童音，像在黃昏的山谷中啼鳴的黃鶯。

    片刻，一位中年婦人從茅舍后的萊地轉了出來。

    老人放眼望去：這婦人身穿一件深藍色的麻布衣，布料粗糙，顯然是自家織造，然后用薯莨染色的。這衣服做得十分適體。她沒有穿鞋襪，寬大的雙腳并不像富家小姐那樣裹足纏布，而是沾滿了泥巴，手中提著一把鐵鋤。她就是小慧能的娘親李氏。

    李氏正在茅舍后邊山坡地種菜，聽聞小慧能的叫聲后，持鋤匆匆走來，與老人一打照面，便將身子躬彎，請安道：“客官，遠道而來，辛苦了。”

    老人擺擺手：“敝人如閑云野鶴，東西漂泊，并無辛苦可言。”

    “客官，如果不嫌草舍簡陋，請到里面歇息。”李氏盛情邀請。

    老人進至草舍，只見家徒四壁，剛坐到松木板凳上，李氏就遞上新沏的龍山青茶。

    老人呷了一口，覺得香醇甘洌，叫了一聲：“好茶!”奔走了一整天的老人敞懷暢飲起來。

    李氏見這老人氣度不凡，便問：“客官從何而來，欲往何處?”

    老人拈著長髯，唏噓嘆息：“在這山野之地，我也不怕將一切直白明言。老朽名叫李淳風，本是當朝國師……”

    于是，李淳風便將他的身世講述了一遍。

    原來李淳風由于為人剛直不阿、執(zhí)法如山，得罪了朝中奸臣，向皇上彈劾了一本。皇帝一怒，他即被革職為民。

    李國師畢生殫精竭慮，扶助社稷，如今遭此落拓下場，萬念俱灰，離開了笙簫管弦的繁華之地，決心溺志林泉，云游名川大山，沿著南嶺山脈的龍脈追來，一直追到了新州地域。

    李氏聽了李國師的傾訴，也憤懣罵道：“朝野傾軋，耿耿忠臣，報國無門呀!我夫君也是一個明證。”

    李國師的心一動，引頸而問：“你夫君是——”

    “我夫君本來與你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李氏也將盧行瑫的事講了一遍。

    李國師聽后，長嘆了一口氣：“我在朝廷時，也曾聽過此事。但是皇帝昏庸，唉……”

    李氏到廚房，把家中僅有的那只生蛋老母雞也宰殺了，用來款待李國師。

    晚上，李國師睡在客廳中臨時用松木板拼搭的硬床上。

    地下是塊泥地，坑洼不平，四只床腳僅有三只著地。

    李國師一轉身，那床板就像搖晃的木馬“吱呀”作響。

    窗外，濃黑的云塊把月亮遮得嚴嚴密密，平日調皮眨眼的星星也不敢在墨黑的夜空露面，大地一片漆黑。

    李國師感懷身世，回想到朝廷里奸臣得志，忠臣遇害，不禁心神悲愴。

    但是，白天他涉水爬山，走的路太多了，全身十分勞累，在想著，想著之中，不知不覺人睡了。

    李國師在床上輾轉翻了幾個身，在朦朦朧朧之中，好像聽到了呻吟之聲，便猛然睜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

    夜，濃黑的夜色中并無異樣的東西，窗外的疏星巴眨著軟弱無力的眼睛，閃射出微弱的冷光。

    “這是自己的錯覺吧?”李國師有點兒懷疑自己，但在這萬籟俱寂的山野之夜里，確實有一種輕微的呻吟聲。

    “這呻吟聲來自何方呢?”李國師再瞇定眼睛，凝神諦聽：呵，聽出來了，這呻吟的聲音來自床下面。

    李淳風把腦袋從用薯莨染黑的蚊帳伸出去，見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匍匐在地下。他驟然一驚，急忙擦著了放在床頭的火媒，點亮了置在床頭的小油燈。

    黑暗的小廳里馬上撤滿了搖曳的黃色亮光。

    李淳風定睛望去：原來有個小孩子正蹲伏在自己的床下，右手小掌伸進那只夠不著地的床腳里面。

    “啊——小慧能!”李國師馬上跳下床去，替小慧能把右手掌從床腳下抽了出來，帶著責備的口吻道，“夜深了，你有床不睡，趴到地下，干什么?”

    小慧能揉搓著發(fā)痛的小手掌，說道：“我見你翻來覆去睡不著，知道這床不平，有一只床腳著不到地。”

    李淳風無所謂地：“床腳不平就不平唄。”

    小慧能口氣認真地：“你睡不著覺，我看在眼里，會在整個夜晚都掛念著這件事情，睡不著覺的。你連天以來，不斷趕路，腳底幾乎磨穿；而明天清早起來，還是趕走山路，實在太辛苦了。我想，這個夜晚，與其我與你兩個人都睡不著覺，倒不如我自己辛苦一點，讓你先好好地睡一覺吧。”

    李淳風有點嗔怪地說：“你要墊起床腳也不必用你的手掌，大可以去找石塊嘛。”

    小慧能解釋道：“天色這么黑，要找塊高度與大小合適的石塊并非容易的事。況且——”

    李淳風：“況且什么呢?”

    小慧能囁嚅了一會，才作答：“況且，我怕去找石塊時，細微之聲也會將你嘈醒。”

    李淳風：“所以，你就用手掌伸進床腳下面，把床腳墊平了?”

    小慧能點頭：“唔。”

    “你的手掌不痛?”

    “痛，當然痛啦!但想到你能睡得安穩(wěn)，我就盡力忍住。”

    聽到小慧能這么說，李國師又覺得一股熱浪從心底涌起，翻滾著，直沖喉嚨，他的鼻翼感到酸楚難忍，一抽氣，兩行老淚從干澀的眼眶里簌簌而下。他緊緊地摟抱著小慧能，由衷地贊嘆道：“你這六歲孩童，有此至善至誠的悟性，真乃佛祖托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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