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應(yīng)天巡撫蔡德忠被保釋了出來，吳襄悄悄進京給他送信，宣稱已經(jīng)找到了羅阿敏，為此，他曾上了好幾道奏折，卻不能明言這件事，因此，對他的奏章，隆慶皇帝并未理會。
自隆慶帝登基以來，東南海疆已經(jīng)平定，蒙古韃靼部落也握手言和，可謂是河清海宴、四海升平，于是，皇帝決定于大年初一，在皇極殿（今太和殿）大宴四品以上的官員，以示普天同慶。
蔡德忠得知這個消息，開始走禮部的門路，送錢送物在所不惜，雖說他仍處在取保候?qū)忞A段，大理寺審查了好幾個月，無非是在巡撫的任上貪了些錢財，并無太多的惡名，只是他比較倒霉，犯在了天下第一清官海瑞之手。
像他這樣正三品的昏官，歷朝歷代也不知有多少，禮部尚書得了好處，考慮到他也到了致仕的年齡，已經(jīng)蹦跶不了幾天，在遴選新年圣宴的名單時，把他的名字給加了上去。
名單呈報給了內(nèi)閣，幾位內(nèi)閣大學士也沒異議，消息傳來，蔡德忠喜出望外，天天盼著過年，準備等到大年初一，皇極殿大宴群臣時，把這秘密悄悄告訴皇帝，恐怕誰也攔不住，到時候，沒準皇帝老兒一高興，立馬冊封自己當個大學士，那就直接就進了內(nèi)閣……
做著這樣的美夢，想想以前給這個送禮、給那個上供，真是傻透了！如今，蔡德忠既不急、也不躁，在家陪著一大群姨太太玩蟈蟈、斗蟋蟀，每天玩得不亦樂乎……
吳襄的妹妹吳蓮剛滿十七歲，在這群姨太太當中年齡最小，長得確實有閉月羞花之容，沉魚落雁之貌，深得蔡德忠的恩寵，當然，也最受他人的嫉恨。
吳蓮十四歲嫁到蔡府，已經(jīng)三年了，當時，蔡德忠尚在應(yīng)天巡撫的任上，吳家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的哥哥吳襄搖身一變，從一個街頭小混混，轉(zhuǎn)眼之間變成了金陵闊少，僅一年的功夫，就在鬧市區(qū)建起了三進三出的高墻大院，只可惜他還沒暖過窩，蔡德忠就被調(diào)離了南京。
吳襄當然知道海瑞的厲害，不得不趕緊把宅院賣掉，可巧碰上了人傻錢多的湯景……
自吳蓮踏進蔡府的第一天，就沒有露過一次笑容，因此，那群姨太太和蔡家的兒女，背后都叫她“無臉”，有臉也罷、無臉也罷，只有吳蓮自己知道內(nèi)心的苦衷……
大年初一，剛到丑時，蔡家一門老小早已經(jīng)起了床，放過了鞭炮，全家好幾十口，裹著棉衣站在正堂外，等著輪流前去拜年。
擱在往年，在南京應(yīng)天巡撫官邸，這會兒早已是賓客盈門，自己人拜年，都得等到中午以后，往事不堪回首，蔡德忠也沒心情等家里人拜年了，早就穿戴好朝服，出門講道：“你們都各自回去吧，我這就得備轎前往大內(nèi)，前去給萬歲爺拜年賀喜。”
幾十口人一起行禮，嘰嘰喳喳說著拜年的話，蔡德忠從他們身邊走過，發(fā)現(xiàn)吳蓮正躲在最外邊，凍得直打哆嗦……
蔡德忠心疼吳蓮，對身邊的丫鬟講道：“你回去吧，讓蓮兒陪著我就行了。”
吳蓮大氣也不敢喘，跟在蔡德忠的身后，蔡家人全都對她投去惡狠狠的目光，此刻她感覺萬分委屈，邁著三寸金蓮，攙扶起老邁的蔡德忠上了轎子。
蔡德忠拉開轎簾，給大家擺了擺手，講道：“大家等我回來，咱家就翻身了，壓歲錢自然少不了你們的。”眾人這才悻悻地給他們送行。
二人乘坐三品大員的八抬大轎，急匆匆趕赴紫禁城，到了午門外的廣場，此處早已停滿了各級官員的轎子。
這時，天還不到寅時，特別的黑，參加圣宴的官員們彼此拜年，也有人坐在轎子里小酣，因蔡德忠仍是戴罪之身，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怕引起別人的注意。
打量著嬌媚動人的吳蓮，蔡德忠就像當年剛中進士的時候，忽然有種沖動，講道：“蓮兒，這幾年讓你受委屈了，我聽說，大內(nèi)前御醫(yī)李時珍，寫了部《本草綱目》，有治我這種病的秘方，今兒，我把一個絕密的消息告訴皇上，就能把那秘方求到手，將來你為蔡家留個一男半女。”
發(fā)現(xiàn)吳蓮羞澀地低下了頭，蔡德忠仿佛當上了內(nèi)閣首輔大學士，李時珍給他醫(yī)治好了難言之隱，頓時有一種返老還童的感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正在他浮想聯(lián)翩之際，辰時已到，午門洞開，鑾儀衛(wèi)舞動手中的靜鞭，甩得劈啪作響，欽天監(jiān)高呼：“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大內(nèi)鐘鼓聲響起，皇極殿外排列著鑾駕儀仗，擺滿了上百桌宴席，大殿外金鐘玉磬齊鳴，皇家樂隊奏起了鼓樂笙簫……
眾大臣等了一個多時辰，天亮了，隆慶皇帝才登上皇極殿寶座，鑾儀衛(wèi)又甩響了靜鞭，贊禮官高喊：“排班……”
依照“品級山”所標注的位置，文武百官列隊下跪，中極殿大學士李春芳、文淵閣大學士高拱各持賀表，交給宣表官高聲朗誦……
賀表誦罷，天近巳時，眾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禮……
與此同時，黃炳文正在指揮手下的錦衣衛(wèi)，把蔡府給圍了個水泄不通，他親自帶著兩個心腹和陳元化，大搖大擺敲開了府門。
蔡府的老家人還以為是拜年的來了，笑呵呵的過來開門，卻被一個爪牙踹倒在地，于是，他爬起來問道：“各位大爺，蔡大老爺正在面圣，這大過年的，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陳元化和黃炳文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心中暗叫不好，也許蔡德忠已把羅阿敏送進了紫禁城……
這時，黃炳文氣得渾身發(fā)抖，命令道：“把府里的人全都抓起來，本官得立刻進宮抓捕蔡德忠。”說罷，他出了蔡府，快馬加鞭趕往大內(nèi)……
錦衣衛(wèi)闖進了蔡府，把蔡家老小全都押到當院，然后，開始全面搜查……
此刻，在皇極殿前，文武百官朝見禮畢，隆慶皇帝賜座賞茶，大家開始在尋找自己的位置，準備開宴……
黃炳文來到午門外，甩鐙離鞍下了馬，只見廣場上停滿了轎子，牽馬穿越而行，在午門前亮出了錦衣衛(wèi)腰牌，給侍衛(wèi)鞠躬拜年，講道：“末將黃炳文給將軍拜年了！請問二位將軍，今日萬歲爺大宴群臣，可有官員帶了女眷進去？”
侍衛(wèi)笑道：“黃鎮(zhèn)撫真好說笑，哪來的女眷能進大內(nèi)？沒有、肯定沒有。”
黃炳文心想，羅阿敏應(yīng)該還在轎子里，等著蔡德忠密報皇帝，再把她接進宮，現(xiàn)在，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把蔡德忠弄出來再說……
這時，蔡府上下已是雞飛狗跳、哭聲震天，全家老小被打得皮開肉綻，還有人正翻箱倒柜、挖地三尺，也不知他們找什么……
忽然，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不一會兒，好像有人在府門外發(fā)生了爭吵，陳元化突然感覺不妙，或許黃炳文闖了大禍。
在蔡府門外，王沖也帶來了一大群錦衣衛(wèi)，個個手執(zhí)繡春刀，和黃炳文的手下發(fā)生了對峙，險些兵戎相見，趁著他們爭吵之際，狡猾的陳元化溜出了蔡府……
“各位衙門里的弟兄，不在家好好過年，卻在此大動干戈，請問這是誰的命令？成國公老王爺可曾知曉？快讓你們的首領(lǐng)出來見我！”王沖大聲質(zhì)問。
“黃大人前往大內(nèi)，捉拿犯官蔡德忠去了。”
王沖一聽就知道，蔡德忠想趁此機會給皇帝送信，而黃炳文居然如此大膽，追到大內(nèi)去抓蔡德忠，其中必有蹊蹺，因擔心許靈兒壓不住陣腳，便命令道：“靈兒，你速帶一隊人馬，立刻趕赴午門，給成國公老王爺報信。”
許靈兒答應(yīng)一聲，帶著朱輝和十多個錦衣衛(wèi)離開了蔡府。
黃炳文的手下人全都知道王沖等人的來歷，也知道王沖的官職比黃炳文大，現(xiàn)在，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在心中開始埋怨，本來在家好好過年，誰愿意出來當差，這會兒全都泄了氣……
與此同時，黃炳文通過午門的侍衛(wèi)，找到了頂頭上司，正在品茶的劉守有聽說有緊急要務(wù)，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黃炳文給上司拜了年，趴在他耳邊講道：“劉大人，據(jù)在下所知，蔡德忠可能會、可能會、可能會……”
聽他支支吾吾，沒說出個所以然，劉守有勃然大怒，心中暗想，蔡德忠已經(jīng)七十多歲，難道說他還會刺王殺駕不成？便生氣地問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沉默了片刻，黃炳文答道：“大人，蔡德忠一個待罪之人，費盡心機，散盡家財，前來參加新年圣宴，據(jù)下官調(diào)查，他懷有不可告人的陰謀，想趁機在圣上面前胡言亂語、擾亂政務(wù)，定會惹得龍顏不悅，如不及時制止，后悔可就來不及了，大人，請趕緊設(shè)法把他弄出來，以防萬一。”
聽罷這番話，劉守有深以為然，夸獎道：“嗯，干得不錯，在這兒等著吧，我派人把蔡德忠送出來。”
劉守有返回大內(nèi)，以錦衣衛(wèi)同知的身份，安排宮中的侍衛(wèi)去抓蔡德忠……
皇極殿前的宴席之上，百官茶畢，鑾儀衛(wèi)再次甩響了靜鞭，金鐘玉磬再次奏起，隆慶皇帝在華蓋之下走出了皇極殿，要賜宴群臣。
蔡德忠看見皇上出來了，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就等著前去拜見皇帝的那一刻，把密信交到皇帝之手，頓時激動得熱淚盈眶，不時地揉搓著眼睛……
正在蔡德忠喜極而泣之際，眼前突然來了兩名宮中侍衛(wèi)，一左一右站在了他的身旁。
有個侍衛(wèi)低聲講道：“蔡大人，請跟我們走一趟，不要胡言亂語，明白嗎？”
蔡德忠知道來者不善，嚇得魂飛魄散，渾身打起了哆嗦，把那封密信給吞到肚子里去了，隨后，他就被兩名侍衛(wèi)架起來拖出了午門。
好多人都看見蔡德忠被侍衛(wèi)架走了，也都假裝沒看見，這時候，沒人想壞皇上的雅興。
出了午門，侍衛(wèi)就把蔡德忠交給了黃炳文。
黃炳文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發(fā)出一陣冷笑，問道：“呵呵，蔡大人，你的轎子在何處？”
蔡德忠也不知因為什么事，抬起腳往后看了看，瞧見了自己家的轎夫，哆哆嗦嗦地問道：“大人，你想干什么？”
黃炳文獰笑著低聲問道：“干什么？有好事，你不能一個人獨占。”
不明白他為何抓自己，不明就里的蔡德忠反問道：“什么好事？”
“蔡大人，不要吭聲，帶我進你的轎子。”黃炳文說著，拉起他就走。
發(fā)現(xiàn)有個錦衣衛(wèi)大官，拉著個剛從宮里弄出來的老頭，轎夫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全都跑來看熱鬧。
這時，黃炳文亮出了腰牌，高聲喝道：“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辦案，快給本官閃到一旁。”
轎夫們閃出了一條道，只見黃炳文押著蔡德忠往前走，蔡家轎夫知道出事了，立刻四散奔逃，吳蓮掀開轎簾一看，嚇得大喊一聲，也趕忙鉆進了人群……
黃炳文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少女從轎子里跑了出來，他認為，這一定是羅阿敏無疑！便放聲大笑，立刻把蔡德忠推倒在地，追過去喊道：“請姑娘不要擔心、少要害怕，不要上了犯官的當，下官救你來了。”
吳蓮慌不擇路，哇哇大叫著往人群中就扎，正好和朱輝撞了個滿懷，撲在了他的懷中，往后扭臉看去，發(fā)現(xiàn)黃炳文就快到了近前。
這時，許靈兒等人突然沖上前來，攔住了黃炳文，問道：“黃大人，你這是要干什么？”
黃炳文根本沒有在意，仔細打量著吳蓮，輕輕搖了搖頭，怎么看她也不像畫上的羅阿敏，回頭再看蔡德忠，只見他晃悠了半天，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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